陆蕴微渐渐发觉海一线有点不对劲儿,比如他很少再主动抱她了,也不拍她脑袋了。
不过她也不能确定这究竟算不算异常,万一只是她最近过得还算开心,没有什么需要他安抚的时刻呢。
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没等她悟出什么,顾老伯的商队出发了,她和海一线也就跟着出发了。
他们给海一线拨了一匹马,陆蕴微则跟着顾显还有两个孩子坐在马车里,两人就这么暂时分开了,除了吃饭的时候,倒也不怎么碰面。
海一线在商队颇受欢迎,主要是他擅长打猎,时不时能改善一下商队的伙食,很快他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看着他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陆蕴微闷闷不乐,但让她说究竟为什么闷闷不乐,她又说不上来。
陆蕴微大多数时候都跟顾显的两个孩子在一块,自从知道她识文断字后,顾显总想着让她教两个孩子,奈何她实在没长一副严厉面孔,两个孩子压根不怕她,总是调皮捣蛋,途中顾显忍无可忍,揍了他们一顿,他们才老实了。
即便如此,两个孩子仍然不乖,教他们远比叫海一线费劲儿。
陆蕴微讲了一段诗文,讲到精彩处呢,一看两个孩子,顾荧神情呆滞,双目木然,顾烁盯着手指,神游天外,陆蕴微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点两个孩子起来说说她刚刚讲了什么,两个孩子支支吾吾,最后摆出一副乖巧的笑脸。伸手不打笑人脸嘛。
陆蕴微无可奈何。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小时候也这样气人吗?
好像确实。
二哥陆应烨捧着书侃侃而谈,她托着腮,之乎者也诸子文章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透过窗户偷瞄二哥院里的樱桃树。
春天看花开,夏天看小鸟叽叽喳喳偷樱桃,秋天数落叶,冬天太冷了,窗户关着,火炉烤着,昏昏欲睡。
有时她走神走得厉害,等二哥拿着书敲她脑袋她才反应过来,一看二哥漆黑一张脸,她当即摆出讨好的笑容,再不济还能找大哥求情,去找大哥的话,嫂嫂还会给她点心吃,再再不济还有母亲,反正母亲最是溺爱她,实在不行还能找父亲,父亲不管对错总向着她。
现在呢?谁也找不到啦,都是黄土枯骨喽。
陆蕴微幽幽一叹,看着眼前两个顽劣又幸福的小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又忽然惊觉,当初二哥看着自己,是否正如自己现今看这两个孩子一般感慨。
一些时候顾显也在车里听陆蕴微教书,她在的时候,两个孩子就好教多了,乖巧可爱,跟着陆蕴微读诗,童声干净清脆,回荡在漫漫无际的路途上,洒遍青山,飘遍绿野。
顾显坐在马车上时,窗帘总动,很少时候是风吹帘布,大多数时候是纪彰拍马过来,掀起窗帘,冲着陆蕴微笑道:“抱歉,小陆姑娘,我要把姐姐借走了。”
说完他转头看着顾显笑,挑了下眉,肆意潇洒,顾显把嘴一抿眼睛一翻,似是无奈,最后还是笑着下了马车,骑上马,同他并肩。
陆蕴微撩了帘布,两个孩子同她一块往外看,草甸万里无际,山野起伏,骆驼脖子上的铃铛随风作响,他们骑马的身影时远时近,笑声随着风打转。
陆蕴微好生羡慕,就让海一线也教她骑马。
海一线扶她上马,牵着绳,慢慢溜达了几圈。原野一碧万顷,望不到尽头,她想让马快跑,尝尝信马由缰的感觉,但自己骑马又有点害怕,就让让海一线也上马,坐她后面,两人齐驱。
海一线拒绝了,陆蕴微问他为什么不行,他眼睛飞快向下瞟了一眼,神色有点古怪,跟她说两个人共骑一匹马贴在一块,会很热。
陆蕴微莫名其妙,眼下入秋了,哪有那么热。
但海一线就是不肯,最后陆蕴微气鼓鼓地回马车上,帮着顾显核对货物单子,顾荧顾烁两个孩子被纪彰带出去骑马玩了,免得他们在车厢里捣乱。
单子核对到一半,听得外面一阵爽朗笑声,陆蕴微撩开帘子,纪彰身前带着顾荧,疾风劲草,奔马如飞。
顾烁看他的新爹只带着姐姐玩,急得团团转,商队众人都笑了起来,顾烁愈发着急,眼见就要哭了,可怜兮兮的,最后海一线看不下去,骑马过来,将他抱上马鞍,坐在身前,马鞭一扬,奋起直追纪彰和顾荧而去。
陆蕴微愈发确定海一线方才就是找借口拒绝她了,她刚刚也想这么玩海一线嫌热,这会儿陪着两个孩子玩就不热了。
她不明白海一线为何如此,倍感茫然,恼火地将帘子一放,决心不搭理海一线了,低头继续专心核对单子。
孩子们的玩闹声时远时近,车厢外的马蹄声哒哒作响,忽远忽近,陆蕴微看着单子上重重叠叠的数字,思绪渐飘渐远,恍恍惚惚想起她其实体验过信马由缰的滋味。和林茂郁一起。
每回溜出城门,林府的小厮就牵着那匹温顺美丽的白马候在城门外。
林茂郁扶她上了马,一撩衣摆,一踩马镫,干净利落坐到她身后,双臂自腰间环过来,包住她攥着缰绳的手。
“驾——”
她总能回忆起林茂郁驱马扬蹄的声音,是带着笑的,明朗温润,总是贴在她右耳边。
京郊小路上,白马奔腾,衣带翻飞,环佩叮当。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用想,只是握住林茂郁的手,只是笑,任由风吹鬓角,偶尔身子后仰,贴在林茂郁身上,梅香环绕。
这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陆蕴微一阵失神,她和林茂郁已经多久没见过面了。
上次见面时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楚了,彼时她无忧无虑,不用考虑银两也不必考虑食宿,不用挂念昨天也不必忧虑明天。
她尽力回忆,与林茂郁最后一次见当时好像是初夏吧,她不记得两人私会是做什么去了,光记得她贪饮凉茶,林茂郁不准,她不服,同他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回家后肚子很疼,想着下一回出去要乖乖管好嘴巴。
但没有下一回了,那就是最后一次,几日后父兄下狱,全家破败,天翻地覆,她被关进了大牢,自此再也没见过林茂郁。
这么想来,最后一次道别还是不欢而散。
陆蕴微心里发堵,愈发后悔离京前没同林茂郁见一面,但也忍不住埋怨林茂郁,离京前她是罪臣养女,他是林府三公子,他该想到她要见他有多不容易的,他该主动找她才对。
纪彰为了顾娘子可以追逐万里,林茂郁呢,那天她都走到林府门口了,不过一墙之隔。或许只是他对她感情也没有多么深呢,没到天涯海角穷追不舍的地步。
每回想起林茂郁,陆蕴微整个人都仿佛浸入了阴雨天。
她想她或许太过苛刻了,世上大多情感本就平淡而没有波澜,缘聚缘散,由不得己,也多不如意,像纪彰这般轰轰烈烈万里追逐的,最终又如愿以偿的,能有多少呢。
关于纪彰不远万里追求顾娘子顾显的故事,一直是商队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纪彰年轻又开得起玩笑,晚饭后大家围着篝火,经常找他的乐子。
众人问他为何要走过万水千山,风尘仆仆,他笑道:“还能是为什么?为了我家娘子啊。”
纪彰嘻嘻哈哈没个正型,众人便同他大胆玩笑:“从岭南到金城,你就不怕交代在路上了?”
纪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状:“原来还会死在路上!当初我决心走得时候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陆蕴微反观自己,当初从京城走时好像也没想过这个,她要问海一线想没想过,但她气他偏不带她骑马呢,就没问。
海一线揪了地上的草,编了两只草兔子,她收了,发狠撕碎了,海一线轻声笑,又给她编新的。
编到第十三只,陆蕴微不撕了,一只一只摆在跟前,编到第二十七只,她说:“太多了,不要了。”
海一线笑道:“哎呀,迢迢可算愿意理我啦。”
“讨厌你。”陆蕴微恶狠狠道。
海一线点头称是:“好,讨厌我。”
陆蕴微诧异:“嗯?”
往常海一线不会这么干脆地应下,她疑心海一线要逗她,结果海一线没有后招。她觉得没意思,干干巴巴道:“骗你的,不讨厌你。”
“我知道。”海一线轻声说。
天色渐暗,只剩下中央一团巨大的篝火,火光映照在脸上,一片温暖的橘黄色。初秋的夜晚渐渐寒凉,陆蕴微挪到海一线身边,环住他的腰,倚在他身上,心安而眷恋,但片刻后,海一线按住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挣脱开她的怀抱。
陆蕴微心底一沉,似乎这些天的错觉并非错觉,海一线好像是对她无端疏远了些。她摸不着头脑地盯着海一线,海一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样子,说不上哪里变了。
火堆旁又有人打趣纪彰:“你就不怕找不到啊?天大地大,找一个人不就是海底捞针。”
“找不到也不亏,打小没出过村子,一辈子能走这么远也值了,再说了,找不到就一直找,天地就这么大,总能找到。”说这话时,纪彰冲着陆蕴微眨了眨眼睛。
某种程度他们同病相怜,都是不远万里来到西域找人,他已经找到了,她还尚在寻找中。
从凉州到甘州,路上的烽燧越来越多,她一路打听一无所获。
夜色渐深,火堆旁的人陆陆续续都歇息了,陆蕴微也回到马车上,她同顾显及两个孩子一直睡在马车上。
一天下来,陆蕴微心事重重,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忽听得马车外一阵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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