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际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天地之间，兜兜转转，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知道凡人的寿数有多么短暂，知道即便时无疑在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现在也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可是温际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相信，只要她还在这里，只要她还在等，他就没有离开。
因为思念是不会死的，只要她还记得他，只要她还心存期待，希望就永远不会消失。
…
挽湖伸手拿过温际握在手里的纸条，缓缓展开。
上面明晃晃几个字，深沉又乌黑：他是怎么死的。
不等挽湖发话，一直没出声的轻絮似乎是忍不住了，她鼻子动了动，表情疑惑“你身上为什么没有男子或者女子的气息。”
温际看了她一眼，道“我们画皮鬼是没有性别的，今天是女子，明天或许就会变成男子，都看我的心情。”
“但是挽湖说你们是感受不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的，根本没有情绪这个功能啊。”轻絮更疑惑了。
温际也一怔。
对啊，他们画皮鬼不是向来以平淡冷漠著称的吗？
可能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长到她都忘了自己并非人类。
挽湖见她恍惚的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我带你去找找看吧，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
“好。”
…
挽湖摸了摸脚下的黄土“拉住我的手。”
温际听话地拽住她，挽湖低声默念着什么，四周的景象顿时犹如水墨画般慢慢虚幻，紧随其后铺天盖地涌来的，是鱼死网破的杀意。
温际抬起头。记忆中清朗明净的苍穹此刻却宛若魑魅魍魉的摇篮，黑沉沉的云压得极低，好似下一秒就会重重落下，砸得人粉身碎骨。
几乎血染红了半边天，时无疑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将军一起，围堵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
他的五官被血糊住了，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颜料，随着他的表情耸动着，诡异极了。
这人的身上伤口太多，以至于分辨不出具体位置。他也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惨状，狞笑着一心一意对付对面的二人。
此时此刻死亡对于他而言成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的眼里只剩疯狂，心里的念头也只剩下杀戮。
挽湖默默紧了紧装药丸的瓶子。
极品怨灵，往往都是由人心的阴暗面，和将死之际破釜沉舟的决心形成的。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的决定过于草率了，如果当初的怨灵就藏在幻境里没有离去，或者消散的话，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温际，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温际很聪明，而且身为常年在人间游走的妖怪，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不过她也不在乎，好看的风景都见过，对她好的人也都已经离去。
只不过。她不捉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万灵堂主，就算是她豁出命，应该也是要送出去的。
虽说两个人的交易已经完毕，自己的感恩也早就上交，但她做事向来讲究一个随心所欲，挽湖这个人她看着顺眼，顺手救一救也未尝不可。
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战局也进入了白热化。
叛军将领越战越勇，他好似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即便身上套着的枷锁早已使自己血肉模糊，也不肯松开爪子。
首先受重伤的黎将军，他被一剑砍在了左臂上，一整条粗壮的手臂连带着盔甲应声而落。脸上霎时血色尽褪，由于对方的力道太大，他重心不稳瞬时摔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刚要爬起来，就被蜂拥而至的士兵们踩成了烂泥。
时无疑的脸色冰冷到极致，他手中的戟犹如一条翻动腾跃的银龙一般，上下翻飞，密不透风。
叛军将领的招式大开大合，每一次施加的力气都足以震碎一个普通人的骨头。
而且他已然穷途末路，脑子里面只剩下杀，连身上的疼痛都不顾了。
人在逆境下爆发出的潜能是难以想象的。
而时无疑的弊端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他的动作是收着的，遇到那些冲着肩膀，大腿等不知名部位袭来的攻击也是会躲的。
时无疑一拧眉，忽然发现，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怕死了。
曾经就算心口被刺了个窟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指挥全局，直到胜利的那一刻再倒下。
因为他知道他的死活无关痛痒，王朝永远不缺新鲜炽热的血脉，永远会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顶上他的岗位。
可是现在他不能如此了，因为他许诺了一个人，
他要娶她，和她共度余生。
虽然她不相信，但是他会履行诺言，这是他三十多年都没有打破过的规矩。
他有牵挂，他想活，所以他不能无所畏惧。
所以他占不到便宜，甚至抵挡的愈发艰难。
人不像神仙，或者妖怪一样有堪称强悍的身体，很快，他的身上就添了多处窟窿，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铁甲滴滴答答落下。
冰冷的铁器刺进他的身体里，就像砍瓜切菜般轻易。
温际的手握紧复又松开，她的神情未变，眼神却空洞地眺望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时无疑忽然闭了闭眼，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猛然一夹马肚子，向叛军将领冲去。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也带着破空之声刺向时无疑的心脏。这一回，时无疑不躲不闪，在长剑刺破他铠甲的同时，他的戟也洞穿了叛军将领的要害。
两个人齐齐摔下马背，时无疑胸口插着的剑也因为剧烈动作而又往里陷了几分。
两军都没了主将，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临时集结的叛军实力高下立判。战局顷刻间逆转，叛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纷纷四散而逃。
温际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只剩令人窒息的沉默。
濒死的时无疑却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温际的脸“你来了.....”
温际一愣，后又明白了什么，苦笑一声“是，来接你回家。”
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两者相互关联，循环往复。
时无疑看着她笑，喃喃道“等我回去娶你。”
温际纵容似的回道“好，好。”
心中的执念得到了回答，时无疑放松地闭上眼，身形犹如云雾般消散不见。
温际站起身，不知是在对谁说“为自己心中的抱负和对皇帝的忠诚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挽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阵冰冷诡谲的风犹如戏耍猎物的猎人般悄然拂过，无声无息，却让两人同时止住了动作。
她们的脸色好似死人一般青白，已经完全停止了呼吸，只有不时跳动的心脏，证明了二人不是冷冰冰的尸体。
挽湖在一片虚无当中睁开眼，四周看了看，没找到温际的踪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千防万防，还是中招了。
怨灵所筑的幻境融合了它自身的怨气，就像一个四面封闭的屋子，可不是一般的方法能解开的。只有找到“钥匙”，也就是怨灵的化身，并且打散它，才能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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