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实质般在悬崖边翻滚，将阿溪与夜葳的身影包裹其中。崖下万丈深渊中，毒瘴如潮水涌动，偶尔露出森森白骨，在灰绿色的雾气中泛着惨白的光。
这里不是赏景之地，倒是杀人灭口的绝佳场所。
“你想说什么？”阿溪没有看夜葳，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
夜葳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如毒蛇吐信：“谷主，我们合作如何？”
山风突然变得凌厉，卷起阿溪垂落的发丝。她终于转眼看他，黑瞳如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合作？”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天工阁何时需要与外道合作了？”
“我告诉你你究竟是谁，”夜葳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助我暂存记忆，如何？”
“就这？”阿溪嗤笑出声，眼里满是讥讽，“阁主莫不是被毒瘴熏坏了脑子？我是谁，还需要你来告诉我？”
夜葳不以为意，反而上前一步，靴尖几乎触到悬崖边缘松动的碎石。碎石滚落深渊，久久不闻回响。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的存在本就是为此而来。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道隐秘之门。
阿溪脸色骤变，腕间优昙花忽然灼热起来，如同被烙铁烫过：“你如何知晓？”
夜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她腕间那朵优昙花，缓缓说出一句古老的谶语：“优昙花现，四道覆灭......”
阿溪不由一僵，后背渗出细密冷汗。这话她只在神农谷最隐秘的《上古毒经》末页见过，而那本典籍，早在百年前就被她亲手焚毁。
夜葳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你以为为何你的伴生藤是黑色毒藤？为何偏偏是你继承了神农谷？”
他的声音仿佛敲着她心鼓，一字一撞：“因为从始至终，你都只是——”
“闭嘴！”阿溪厉喝，黑藤猛然从袖中暴长，如毒蛇出洞，直刺夜葳咽喉！
夜葳不闪不避，任由藤尖抵住自己喉咙，尖锐的毒刺刺破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流下，在雪白衣襟上洇开刺目的红。他却笑得愈发欢畅：“看来我说中了。”
悬崖上的风骤然变得狂暴，卷起二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浓雾中，隐约传来灵兽的嘶鸣与兵刃相接的脆响——求援的讯息已经发出，各方势力正在赶来。
阿溪耳尖微动，分辨出至少三路人马正向悬崖逼近。她凛戾一眯：“你这是要让我的秘密天下皆知啊。”
夜葳任由黑藤抵在喉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逃不掉了。跟我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阿溪眼珠提溜转了圈，忽而收回黑藤，冷笑道：“哼。要合作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条件：我要夜冉。你给我，我就帮你。如何？”
夜葳瞳孔骤缩。
“你要夜冉做什么？”夜葳声音陡然冷下几分，周身气息变得肃杀而压抑。
这回轮到阿溪占上风了。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优昙花在动作间时隐时现：“那是我的事。不仅阁主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阁主更多的秘密。”
她抬眼，黑瞳中闪过一丝狡黠，“譬如，夜冉，我知道他的前身，但你却未必清楚.....”
夜葳脸色更加阴沉，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匕首：“你想说什么？”
阿溪故意不言，只道：“威胁这招对我没用。我设想过最坏的情况从来不是孤立无援，而是从始至终一直只是我一人对抗整个世界。”
她眼中闪烁着邪魅，“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更多秘密吗？因为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可我却能剥离虚假。”
夜葳呼吸一滞。这个信息如同一记重锤击中胸口。
他悠地想起《上古毒经》中关于优昙花的完整记载：“优昙花现，四道覆灭；毒藤化形，天地重开。”
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阿溪，你竟是为此而生。”
“原来你在这儿！”
一阵兴奋的笑声破开浓雾传来，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来人速度极快，远远甩开身后人群，第一个飞至眼前。
阿溪抬眼望去，只见来人一身暗红长袍，衣上鎏金蛇纹如活物般蜿蜒游走，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蛇纹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游动得愈发欢快，诉说着此时主人是有多亢奋。
来人正是娲皇宫主，妘延。
“终于找到你了！”妘延赤瞳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视线牢牢锁定阿溪。
就在这一瞬间，阿溪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强大血脉共振之力从体内涌出，像是沉睡已久的某种力量轰然苏醒。
她头上的雷木簪第一次有了动静，发出细微的嗡鸣，竟然强行镇压下了这股热涌的脉动。
内里翻江倒海，阿溪面上却只冷眼瞥向夜葳，谑笑道：“瞧吧，这就是你根本威胁不了我的原因。你以为我的秘密能真是秘密？”
夜葳抿紧双唇，脖颈上被黑藤刺破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凛目盯着兀然出现的妘延，“娲皇宫主怎么会来？”
阿溪抬眉，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认真看向夜葳，仿佛在说“你还不明白吗”。
妘延却轻笑一声，红唇微启：“巧合而已。来了才知道……”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本座倒是扫了阁主的兴了。”
阿溪这才明白，转而看向妘延，黑瞳中闪过一丝警惕，“那宫主是如何追踪到我的？”
说着，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那根雷木簪。除了丘岱，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这么精准感应到她的行踪。
即便是刚才……那也是人到了眼前，才有了反应。说明，有这根簪子在，距离很重要。
“谷主谦虚了。”妘延抚上心口，赤瞳中闪过一丝异色，“方才……还真是意外收获。”
她顿了顿，“不过本座可不是为它而来。”
娲皇血脉虽然稀贵，但也不是岌岌可危到需要担心会有灭族之灾，少了一个，也不会如何。只是……
见妘延盯着自己手上的黑藤——上面的优昙花，阿溪笑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我说呢。只不过，阁主是图我的吞忆之能，需要我帮忙压制他体内的娲皇血咒，那宫主又是为何？”
“娲皇血咒？”妘延很是意外，有些复杂地看向夜葳，“你何时害我娲皇族人性命了？竟然遭此诅咒？而今是第几世？”
“第九世。”夜葳低沉的嗓音平静淌出，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至于曾经为何被诅咒，本座已不记得……”
三人各怀心思地互看一眼，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哼嗯……”忽然一阵闷哼打破寂静，夜葳不受控地浑身痉挛，抖动越来越剧烈。他脸色发紫，浑身仅有的人身——那颗轮廓俊逸的脑袋正冒着涔涔冷汗，青筋暴起，看起来痛苦至极。
“不好！他天咒发作了！”妘延脸色骤变。
阿溪一听，反而起了兴致。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来只是听闻，头一回亲眼见哪。
她后退半步，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愣着干嘛，你若不帮他，他必死无疑！”妘延厉声喝道。
死？那又干她何事？阿溪挑眉。
随后一想，“不对啊，他那不是弑师天咒吗？'师父'还没死，他怎么会死？”
“他没有师父。”妘延快速解释，赤瞳中闪过一丝焦急，“倒是有一缕初代阁主的残魂替他守着……总之，你现在不能杀他，否则你的身世就真无解了！”
阿溪冷目，“你怎知我在查自己身世？”
妘延不再多言，直接逼近几步，赤瞳中泛起诡异红光，“你到底救是不救！”
话音未落，她眼中红光暴涨，意图催眠阿溪。没想……
“怎么会！”妘延惊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
恍然间，她竟在阿溪眼中看到一抹熟悉的童影，像极了小时的妘戈。
“你是谁！”妘延声音发颤，赤瞳中满是震惊。看来眼前人绝不仅仅只是灭世邪魔这么简单！她身上竟然有戈儿的血脉联系！
“这话该我问你！”阿溪冷笑，黑瞳中闪过一丝狡黠。
下一秒，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阿溪直接复刻了妘延的术法，黑瞳塑盯妘延双目，一下就看进了她的识海。
这是娲皇族高级术法“蛇瞳窥心”，寻常人即便看了也学不会，需要纯净的娲皇血脉才能施展。
才刚看见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抱着一个酣睡的小婴孩，哼着小调，俯拍着她……即被妘延强行拉扯出来。
“你！”妘延震惊又恼怒地瞪着阿溪，没想到只是看一遍她便会了！
没错了！
“虽然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来的，但你是戈儿的血脉无疑！”妘延声音发颤，眼中既有狂喜又有忧虑，“快！救他，之后你的身世，祖母陪你一起查！”
阿溪愣怔，被这突如其来的认亲震得一时无言。
她木木地被妘延拉扯着将手摁在已经倒地不醒的夜葳前额。
触碰到夜葳皮肤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记忆洪流如潮水般涌来。
阿溪看到无数破碎的画面——战场、杀戮、一个哭泣的娲皇族少女、一道血色的诅咒……还有，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手持黑色优昙花，站在尸山血海中微笑……
“啊！”阿溪痛苦地蜷缩起来，黑藤不受控制地从体内暴长，将三人团团围住。优昙花印记炙热得像是要烧穿她的手腕。
悬崖上的风更大了，吹散了部分浓雾，露出远处正在逼近的各路人马。最先赶到的是神农谷的毒修，他们看到自家谷主被黑藤包裹，纷纷亮出兵器。
“保护谷主！”
“是娲皇宫的人！”
“还有天工阁的！”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藤蔓中心，阿溪的意识正在记忆潮涌中沉浮。
她看到更多……看到妘戈——那个可能是她母亲的女子，是如何……
“不……这不可能……”阿溪喃喃自语，黑藤随着她的情绪波动而疯狂舞动。
妘延紧紧抱住她，“孩子，冷静下来！你的力量还不稳定！”
夜葳此时也恢复了些意识，艰难睁开眼睛，看见阿溪痛苦的样子，竟露出一丝苦笑：“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们……必须合作……”
悬崖边缘开始崩塌，碎石不断滚落深渊。阿溪的力量正在失控，优昙花散发出妖异的紫光，照亮三人的脸庞。
阿溪转脸看向妘延，“宫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眼波流转，还有什么不明白？那记忆中的女子，极可能就是妘延口中的“戈儿”——她可能的母亲。
妘延默声点头，赤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拔下头上的蛇形镜簪，“此物能看见想看之人的所有结局。”
妘延的声音忽沉下来，“惟独你，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
“没错，这不是巧合！"
一个清脆的童声突兀插入，周围的浓雾瞬间冻成浑浊的霜雾。
阿溪转头，看见一个雪衣童子踏霜而来。童子约莫七八岁模样，肌肤苍白如雪，唯有双唇殷红似血。最诡异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是一片混沌的灰色雾气，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
幽冥司掌管生死轮回，他们出现，准没好事。
妘延的反应更为激烈，她几乎是顷刻挡在阿溪身前，赤瞳中燃起实质性火焰：“乌荧？你怎么来了？”
乌荧歪了歪头，雾眼转向阿溪手腕上的优昙花，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离家出走。”
四个字好似重磅炸弹，把眼前两人炸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兵器碰撞声——各路人马终于突破了悬崖的毒瘴，正向他们所在位置逼近。
阿溪环顾四周——虚弱的夜葳、神色复杂的妘延、神秘的幽冥司童子，还有她自己，一个连身世都不清不楚的“灭世邪魔”。
多么奇特的组合。
阿溪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黑藤在脚下蠢蠢欲动。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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