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沉,本就阴郁的天色更加暗浊不清。远处的山峦轮廓被暮色吞噬,只剩下锯齿状的剪影。
阿溪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抬手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不早了,既然宫主遇到了熟人,那便不妨碍你们叙旧了。”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泉水,每个字都带着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至于阁主......”阿溪眼波流转,嘴角勾起一个不带温度的笑,“改日我在神农谷恭候阁主的大驾光临。”
她故意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药囊上绣着的金线纹路,“当然,你得带上诚意。”
突然抬高的尾音让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还要记得带上这次的救命诊费。不多,一万颗上品灵石。”
夜葳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阿溪满意地看着这个反应,继续道:“想你一个需要靠灵石供能才可行动的傀偃道门,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灵石了吧?”
说完,转身时衣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神农谷弟子们立即为她让开一条路。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另外两道见各自的道主皆没动作,便只能警惕着自觉分开两边。
待阿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村口古槐树的阴影里,妘延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乌荧,”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你老实说,为何要来?可是为了'灭世优昙'?”
站在一旁的夜葳闻言,脸色霎时暗沉如铁。他下意识握紧了右拳,机械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但他终究没有出声提醒——这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未必知道“灭世优昙”后面还连着半句上古谶语。
乌荧没有立即回答妘延。他转向夜葳,歪着头的样子让他脑袋上那根歪斜的涂鸦笔显得更加滑稽。墨汁顺着笔杆缓缓下滑,在即将滴落时被他用指尖接住。
“可想起什么?”乌荧问道,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夜葳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他沉默良久,似是而非道:“多了些东西,又少了些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乌荧点点头,这才重新看向妘延:“归离做了我不认可之事,一时不忿,才出来透透气。”
说这话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圈,残留的墨汁在空气中留下淡黑色的轨迹。
妘延挑了挑眉,自然分辨得出他是在敷衍。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来了,便跟我一道回娲皇宫待几日。权当散心了。”
——可不能放任他跑去威胁阿溪。
乌荧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乖乖跟在妘延身后。那根涂鸦笔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墨汁终于不堪重负,“啪”地一声落在他的衣领上,晕开一朵丑陋的黑花。
妘延的云辇悬浮在离地三尺处,辇檐垂下的璎珞在风中叮咚作响。乌荧爬上云辇时,那支涂鸦笔忽而“啪嗒”掉在玉阶上,溅开的墨汁如同活物般扭曲着渗入玉纹。
“你故意的。”妘延盯着逐渐变黑的玉阶。
乌荧眨眨眼,从袖中又摸出三支一模一样的笔,在指间转成银光:“你猜?”
云辇升空的瞬间,妘延瞥见夜葳仍站在原地。那个由机械与血肉组成的男人仰着头,两道视线在空中相撞,妘延即刻意识到——夜葳看的不是云辇,而是更远处神农谷弟子离去的方向。
待两人的身影远去,夜葳才抬起手,机械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复杂的符文。虚空中立即浮现出数十个半透明的傀儡身影,又迅速隐入虚影。除了他,旁人看不见。
“去,派人盯着阿溪。”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经过精心打磨,“但不要伤害她。若有人胆敢对她不利,立即回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全她!”
最靠近他的傀儡明显怔了一下,眼中的蓝火剧烈跳动。这跟原计划截然不同......阁主明明说过......
夜葳似乎看穿了属下的疑惑,但他没有解释的打算。“再有,”他补充道,声音又恢复了那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叫夜冉回阁。”
当最后一道命令下达完毕,夜葳转身走向村外。他的步伐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每一步都恰好三尺。
经过村口那口古井时,他随手打了个响指,井水上浮现的诡异纹路立刻如退潮般消散——那是他昨夜布下的虚有娲皇咒印之形、只有天工灵术之实的诅咒阵法。
当最后一缕夕阳也被暮色吞没时,雾隐村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村民们战战兢兢地从地窖中爬出,惊讶地发现除了自家不幸殒命的亲人,竟再无其他尸体。只有村口老槐树下,几滴未干的血迹和几片被利器削断的树叶,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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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最后一名傀儡探子传回消息时,夜葳正在拆卸自己左手的传动装置。暗紫色的灵血从齿轮间渗出,在案几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说。”他头也不抬,镊子精准地夹出一枚裂开的灵石。
“谷主她途中毒发,现下……”探子的声音卡住,因为阁主的镊子抵住了它的发声机关。
夜葳的怒意暴涨,机械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镊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探子急忙补充:“但她额上三瓣赤纹发出金光后,她又好了。”
“继续。”
“娲皇宫派了十二金钗暗中护送,路上还撞见幽冥司的人,但是他是去找乌荧判官的……”探子说完,等候吩咐。
夜葳的机械心脏发出尖锐的嗡鸣。他猛地站起,案几上的工具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夜冉到哪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还有半日路程。”
“太慢了。”夜葳一下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复杂的机关结构。他毫不犹豫地拧开某个暗格,取出一颗泛着金光的核心灵石:“用这个启动传讯法阵。”
傀儡大惊:“阁主!这可是您的......”
“去!”
当金色灵石嵌入法阵中央时,整个天工阁的傀儡都停下了动作。它们朝着主阁方向单膝跪地,仿佛在见证某种神圣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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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溪踏入神农谷结界时,手腕上的黑藤骤一收紧,勒出一道红痕。她盯着那圈红印冷笑——这是丘岱的“欢迎礼”,那老东西总爱在结界里掺些小把戏。
“回来了?”平半书从药圃直起腰,手里还攥着把带泥的月见草。他眯着老花眼打量阿溪衣摆的血渍,“这次又招惹了哪路神仙?”
“天工阁。不过不是我找人,是人找我。”阿溪弹指烧尽袖口沾染的傀儡机油,青烟中浮出夜葳那双偏执的眼眸。
她故意提高声调:“丘长老没感应到吗?人家阁主可是特意送了份大礼呢。”
竹帘猛地掀起,丘岱阴沉着脸走出来,“戴着它就别耍花样。”
他不惜割舍半条灵根炼化的法器,为的可是整个神农谷,岂容儿戏。
阿溪面不改色地摆摆手,“不日天工阁主要来结盟,二位记得把《百毒经》里'械毒篇'补全。”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两个长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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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庐深处,阿溪褪去外袍,露出表面光洁的后背。黑藤正从腕间蜿蜒爬绕过去。
她盯着铜镜,看着藤蔓在皮肤上游走的轨迹——那些纹路与雾隐村神像上的符文竟有七分相似。
“果然……”她蘸血在案几上画出记忆中的图案,黑藤忽又兴奋地转移向那图画缠去。
那不是女娲神像,符文说的分明是上古魔神伏青——女娲的死对头。同样的人身蛇尾。
阿溪猛地打散图案。她知道,有人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连她也中招了。
虽然有黑藤帮忙修复真忆,但需要耗费自身血力,若非极其重要,她不会轻易选择这样自损的手段。
“幽冥司……”阿溪咬牙点开私频尺素。历任道主皆互通,为的是勉强维持彼此脆弱的“互信”。
那头很快传来妘延的声音:“阿溪?”
听环境应该在殿内。
“宫主,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记忆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回应:“好。我知道了。有情况,我再联系你。或者,哪日你来娲皇宫一趟?”
“那小童……”
妘延立即领会她的顾虑,“放心,娲皇地界,我的眼皮底下,幽冥司人不敢放肆。”
哼。
阿溪心内冷笑,她只是想试探妘延的态度。
“那便打扰了。待我处理了夜葳的事,再来找……你们!”
妘延顿了下,会意的“嗯”了声,随后补充道:“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忙。”
断线后,妘延转脸看向恰好走来的乌荧。
她撤了禁制,问他:“是不是归离干的!”
语气十分肯定。
乌荧手里拿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所以我离家出走了。”
而后举着糖葫芦,“要不要尝尝?虽然有点酸。”
妘延挑眉,“你还能尝出味道?”
她大概也猜到谁这么大胆敢给幽冥司客人这些零嘴吃——除了她座下大将军妘羽星,再没人了。
“你猜阿溪看到的是哪段记忆?”乌荧笑嘻嘻凑近,“是妘戈跪拜的画面,还是……你亲手给优昙浇血的场景?”
妘延袖中一迅飞出十二支金针,将乌荧钉在柱上。
“归离到底想做什么?”
“你该问'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乌荧舔着嘴角的糖渣,“毕竟归离改忆也是之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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