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的黄昏,暮色像打翻的颜料盘,将浑浊的河水染成一片破碎的金红。风带着白日残留的暑气和青草被晒干的气息,吹过宋朝阳汗湿的鬓角。她坐在江未晞身边,膝盖上摊开一个小小的急救包——碘伏棉签、无菌纱布、透气敷贴。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像绷紧的弓弦。
起因是半小时前。江未晞在试图攀上一块略高的岩石时,脚下打滑,本能地用手撑地。粗糙的砂石瞬间在她右手掌心外侧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不算深,但皮肉翻卷,渗出的血珠迅速染红了边缘。
当时江未晞只是皱了下眉,迅速将手背到身后,脸色比平时更白了几分,声音冷硬:“没事。”
但宋朝阳看见了。那抹刺目的红,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她几乎是立刻从包里翻出了这个随身携带、却几乎从未真正用上的急救包。她知道江未晞不会想去校医室,那里意味着询问、登记、可能惊动老师甚至家长的目光。这是属于她们秘密基地的“伤”。
“让我看看。” 宋朝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摊开掌心,露出干净的纱布和碘伏,“得处理一下,不然会感染。”
江未晞的背脊挺得僵直,嘴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她抗拒地别开脸,望向暮色沉沉的河面,只留给宋朝阳一个冷硬的侧影和那只紧紧攥着、不肯伸出的右手。无声的抗拒像一堵冰墙。
“未晞,” 宋朝阳的声音放得更软,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像怕惊飞一只易受惊的鸟,“就一下,很快就好。我保证轻轻的。”
沉默在暮色中蔓延,只有风声和河水缓慢流淌的呜咽。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江未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她依旧没有看宋朝阳,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僵硬,将那只受伤的右手,极其不情愿地、掌心朝上地递了过来。
宋朝阳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托住那只冰凉的手。指尖触碰到的皮肤细腻却带着细微的颤抖。伤口比她想象的更清晰,砂砾嵌在翻开的皮肉边缘,血珠还在缓慢地渗出。更让她心头刺痛的是,在伤口上方一点的手腕内侧,几道**颜色深浅不一、新旧交错的淡粉色细痕**,如同丑陋的藤蔓,缠绕在白皙的皮肤上——那是旧日深渊的无声证词。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旧痕,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新伤上。用镊子夹起碘伏棉签,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边缘的砂砾和血迹。冰冷的消毒液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江未晞的身体猛地一颤,手指瞬间蜷缩,指甲几乎掐进宋朝阳托着她的手掌心!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极低的抽气声。
“忍一忍,马上就好。” 宋朝阳的声音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处理伤口,而是在触碰一件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彻底碎裂的稀世珍宝。她加快了动作,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伤口,撒上一点促进愈合的药粉,她特意选了据说最不刺激的,然后剪下一小块方形的无菌纱布,仔细地覆盖上去,再用透气的敷贴固定好。
整个过程,江未晞始终别着脸,下颌线绷得死紧,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有那只被宋朝阳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手,冰凉,僵硬,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暴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被触碰,被审视,即使只是伤口,对她而言,都如同一种精神上的酷刑,远比皮肉的疼痛更难忍受。
包扎完毕。宋朝阳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她依旧没有放开江未晞的手,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摩挲着纱布边缘未受伤的皮肤,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后炸毛的猫。她的手心温热,带着薄汗,与江未晞手背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暮色更深了。最后一缕残阳挣扎着穿透稀疏的树叶,恰好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温暖的橘红色光斑,温柔地笼罩着江未晞手腕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也照亮了宋朝阳刚刚包扎好的、覆盖着白色纱布的新伤。
就在这时,宋朝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江未晞左手校服的袖口内侧——那里,靠近手腕的地方,一个用极细笔触画下的、微小的金色太阳符号,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是很久以前,江未晞情绪崩溃后,在她袖口留下的印记,一个关于“光”的、脆弱而隐秘的承诺。
此刻,看着那枚小小的太阳,再看看江未晞手腕上和自己掌下那些刺目的伤痕,宋朝阳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她抬起头,望向江未晞依旧别开的侧脸,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未晞…疼的时候…能不能…试着找我?别…别伤害自己了,好吗?”
暮风骤然加大,吹乱了江未晞额前的碎发。她猛地抽回了被宋朝阳握住的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只刚刚被温柔包扎好的手,被她迅速地藏进了宽大的校服袖子里,连同那个袖口内侧的金色太阳,一起被彻底掩盖。
她没有回答宋朝阳的恳求。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站起身,背对着宋朝阳,声音冷得像河底的石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下河堤,单薄的身影迅速融入沉沉的暮色之中,像一滴墨融入了黑夜。
宋朝阳独自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个用过的急救包,指尖还残留着江未晞手背冰凉的触感。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也消失了。掌心仿佛还托着那份沉甸甸的、混合着血腥味、药味和江未晞冰冷抗拒的重量。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刚刚被江未晞指甲掐过的地方,留下了几个浅浅的、月牙形的红痕,微微发烫。
河堤的风更冷了,带着露水的湿意。她慢慢蜷起手指,握紧了拳头,仿佛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带着血腥味的暮光,也抓住那句消散在风中的、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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