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二字，像两枚淬毒的冰针，深深扎进宋朝阳的心口，冰冷的渊翳彻底蔓延，将她残存的微光吞噬殆尽。一夜无眠，窗外渗入的灰白晨光，也带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教室，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深渊边缘。袖口内侧那蒙尘的金色太阳符号，此刻更像一块冰冷的烙铁，灼烧着皮肤。
上午第三节是物理课。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啦的噪音，公式像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江未晞坐在前排，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即将碎裂的冰雕。宋朝阳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缓慢爬行。物理老师正在讲解一道复杂的电磁场综合题，声音平板无波。就在他转身写下最后一个关键公式的瞬间——
“哐当——！”
一声刺耳欲聋的桌椅摩擦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教室的死寂！
江未晞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暴起！动作迅猛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她背对着全班，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扭曲的姿态挺立着，肩膀却在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频率越来越快，像寒风中即将崩断的、拉到极限的弓弦！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粉笔划过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目光惊疑不定、带着恐惧地聚焦在她身上，空气仿佛凝固。
物理老师停下板书，眉头紧锁，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困惑：“江未晞同学？你……”
话音未落。
江未晞倏然转过身！
“啊——！” 几声压抑不住的、充满恐惧的惊呼在死寂中炸响。
她的脸！
那曾经完美无瑕、如同精致瓷器的脸庞，此刻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唇角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痉挛。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潭，而是彻底翻涌着浓稠如墨、毁灭一切的风暴！眼底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猩红血丝，瞳孔放大，空洞、疯狂、绝望，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被无边痛苦啃噬殆尽的厉鬼！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带着硫磺味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教室，冻僵了每个人的骨髓！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狂乱地扫过一张张惊愕、恐惧、茫然的脸，最后，死死定格在黑板上老师刚刚写下的、那串代表着“完美”、“期望”、“规则”与“枷锁”的复杂物理公式上。一丝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极度痛苦、憎恨与疯狂的笑容，扭曲了她苍白的嘴角，那笑容比哭更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她猛地、如同攫取武器般，一把抓起了桌上那支沉重的、金属笔身顶端异常尖锐的派克钢笔！冰冷的金属在她惨白的手指间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半分迟疑！
带着对那个“完美优等生”金身的彻底厌弃，带着对自身存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憎恨，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的绝望都灌注在那只手上，狠狠地将那闪着寒光的、尖锐到令人胆寒的笔尖——
“噗嗤——！”
以一种近乎自戕的、决绝的力道，狠狠扎进了自己裸露的、纤细脆弱的左小臂内侧！
钢笔扎入手臂的瞬间，江未晞听见了冰层碎裂的脆响。
不是幻觉——那是她精心裱在课桌玻璃板下的，连续三年全科满分试卷的碎裂声。
血珠溅落在“100”的数字上，像一串嘲弄的省略号。
“看啊！这就是你们要的完美！” 她笑着将染血的试卷碎片撒向空中，
纸片纷飞如雪，落在那些惊惶的脸上。一片碎纸落在宋朝阳睫毛上，
透过血渍浸染的“优秀学生代表”字样，她看见江未晞眼中
正在坍缩成奇点的星空。
鲜血！
浓稠的、滚烫的、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岩浆找到了唯一的出口，瞬间从伤口处狂喷而出！像一道小小的、狰狞的血色喷泉！滚烫的液体疯狂地、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洁白的校服袖管，那刺目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浸透布料，浓得化不开！粘稠的血液顺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手指蜿蜒而下，滴滴答答，沉重地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狰狞、触目惊心的血花！
“啊——！！！杀人了！！！” 恐惧的尖叫声终于冲破束缚，教室里彻底炸开了锅！桌椅被撞翻，书本散落一地，女生们抱头尖叫，男生们目瞪口呆，面无人色！
江未晞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她猛地拔出那支沾满自己鲜血的钢笔，任由鲜血更加汹涌地流淌。她仰起头，脖颈拉出濒死的弧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撕裂灵魂的哭嚎与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痛苦、自我毁灭的**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控诉：
“完美？！去死吧！都去死！！让我消失！全都滚开！滚开啊
她挥舞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状若疯魔，语无伦次，字字泣血：
“你们要的…是怪物！是分数机器！不是江未晞！不是！！”
“深渊…它在吞我…好黑…好冷…喘不过气…”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碎掉？！为什么不能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揭露着内心深埋的、被“完美”假象掩盖了十几年的无边黑暗与无解的痛苦。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将那个精心维持的、被无数人仰望的“完美优等生”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砸得粉碎！ 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沾着她滚烫的鲜血和绝望的呐喊。
物理老师脸色煞白如纸，踉跄着冲下讲台，试图控制局面：“江未晞！冷静！快放下！” 几个胆大的男生也颤抖着上前想要帮忙。
“别碰我！滚开！” 江未晞如同受惊的困兽，挥舞着染血的钢笔，眼神狂乱，“虚伪！你们都一样虚伪！滚——！”
场面极度混乱、恐怖。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江未晞绝望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如同地狱的奏鸣曲。宋朝阳僵坐在座位上，像一尊被冰封的石雕。她看着那片血泊在扩大，看着江未晞在血与泪中彻底崩溃、控诉，看着那曾经的神像在眼前轰然崩塌，露出底下千疮百孔、濒临毁灭的真实。巨大的震惊、恐惧和灭顶的心痛让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名为江未晞的深渊，在阳光下彻底爆发，吞噬一切。
混乱中，李梦惊恐地抓住宋朝阳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朝阳！她疯了！她真的疯了！”
宋朝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血色中心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惨白凹痕。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混合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力。
终于，校医和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等人强行冲了进来。在一片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中，几个人合力，不顾江未晞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嘶吼，将她死死按住。校医迅速用纱布和绷带压住她手臂上那个仍在汩汩冒血的、狰狞的伤口。鲜红的血迅速染透了洁白的纱布，刺眼得令人眩晕。
江未晞被强行架起，拖离教室。她挣扎着，回头望向那片混乱的中心，目光空洞地扫过一张张惊惧的脸，最后，那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人群，极其短暂地、空洞地落在了宋朝阳泪流满面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彻底的、万念俱灰的虚无。像一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枯井。
然后，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被拖走。只留下一地狼藉，刺目的血迹，以及回荡在死寂教室里、她那绝望嘶吼的余音。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校园的宁静，也彻底宣告了“完美优等生”江未晞世界的终结。完美的神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血泪与绝望的控诉中，彻底崩塌，碎成了再也无法拼凑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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