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舟是谁？
北郁不太了解。
但他的心脏突然像被一丝电流击中一般，以点带面，又酸又麻，毫不起眼的隐隐作痛。
如果是褚天空这样的百事通在，估计他又要唧唧呱呱讲个不停，从“机器人之父”讲到机器人反叛，这其中故事太多，足够说上三天三夜。但北郁没有深究，只是在心里存了疑。
不管怎么样，顾泽舟对于人工智能的初创者来说，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他的名字已经篆刻在了机器人指令的最深处，除去北郁这个失忆人士的造物，只要有人工智能的地方，只要行使着通用指令，他的名字会随着时代不停传递，永远不会被人忘记。
北郁双手一合，蓝色屏幕关闭了。
在这个简陋的工作室里，机器人小男孩的外表他无法修复，虽然已经运行正常，但从这个小男孩破损的皮肤中暴露出的钢筋铁骨，和不断穿梭的电流，时刻提醒着别人，它只是一个机器人。
“叩、叩”
工作室的门被适时敲响了。
“是我，季巡。”
北郁搓搓脸，掩饰脸上的疲惫，转身过去开了门，问：“怎么样？家属找到了吗？”
季巡道：“军部出面，会很快。”
北郁接着问：“那小女孩呢？”
“褚天空带着。”季巡面色淡然。
北郁黑线：他还能带孩子？
不用问，家里一定是一个鸡飞狗跳的状态。北郁放下手上的工作，准备出去看看。
季巡却拉住他道：“吃饭吧。”
北郁好奇：“褚天空不吃吗？”
“他点外卖吃过了”季巡淡然道：“我刚才给你做了，先趁热吃吧。”
额……
北郁虽然感觉对褚天空不太公平，但想起他对季巡礼貌拘谨的样子，北郁又觉得褚天空也没法和季巡坐在一起吃饭，而且自己现在也饿了，就索性不管他了。
所以很顺从地和季巡走到餐桌，上面放着热气腾腾一碗卤肉面，窝着一个溏心蛋，香气扑鼻而来，勾起北郁的馋虫。
北郁道了一声谢谢，就撸起袖子开动了。
他边吃脑子里边想：嘿！这个少将还真不是娇生惯养的少爷，竟然什么都会做，还挺好吃。
于是边秃噜面条边扯咸淡，问着：“季少将，上世界到底什么样啊？你给我讲讲呗，那里的人工智能到底有多先进？”
“上世界的人工智能已经三年没有突破了”季巡坐在对面平静地喝着温开水，北郁猜他的习惯应该是喝茶，不过下世界没有。北郁吃着季巡亲手做的、相当美味的面条，良心上终于觉得有点怠慢。
“三年？难道就因为机器人叛乱？”北郁漫不经心“其实它们没那么可怕，不能因噎废食吧。”
“不是……”季巡倒水的手顿了顿，隔着氤氲的热气抬眼看向北郁，说：“因为会做机器人的那个天才，不在了。”
“哈哈”北郁吃完面条，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放下碗筷，爽朗道“怎么可能！上世界那么多天才！”
季巡也弯了弯嘴角——
“但他是最聪明的。”
“没人能在他的研究上更进一步了”季巡很平静地往下说“现在的科学家，想弄明白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发明，都还需要几年的功夫。这样说那些科学家，你感觉他们很笨，对么？但并不是的，他们都是上世界最顶尖的人才，可在人工智能的领域，还和他差了很多。”
“那太可惜了。”北郁诚恳道，他也算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发明家，所以对这样的人才流失产生了强烈的惋惜之情，情不自禁地说道：“不如让我去试试吧，虽然不能保证推动科学进步，但至少能贡献点力量。”
季巡用喝水掩饰淡淡一笑，道：“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北郁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浪费上世界的时间和资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想想也没错，自己只是一个下世界贫民，连上世界出版的专业书籍都没看过，更别提上世界的高等教育，他连边都碰不着，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想去试试，还贡献力量，不添乱就不错了。
于是就又释然了，像开玩笑般哈哈一笑，没注意到季巡眉眼间溢出来的笑意。
季巡道：“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个原因，人工智能的先进还带来了一些问题，所以，军部也在考虑。”
“所有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北郁靠向椅背，轻松地说：“人类别把自己当造物主，以为自己真能决定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在利弊之间做选择题，如果利大于弊，我们就推进，如果弊大于利，我们就阻止，很简单的道理。”
季巡道：“……可有些事情，真的很难判断。”
“那就看人类的**有多强烈了”北郁无所谓地一耸肩“毕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人类的**之上的。”
季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北郁问他：“季少将，我还没问你呢，你跑来下世界是为了点什么呢？”
堂堂一个少将，总不可能真为了找鸟吧。
也不可能是为了给他当厨子吧。
这都两天了，少将在他这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每天最多打打群架、带带孩子，不知道上世界的军部有没有什么紧急的军务，也不见这人提起过，一直稳如泰山地在他这里偷懒。
见季巡不说话，北郁鼓励道：“说说，万一我能帮上呢。”
“是一个案子”出乎北郁的意料，季巡很坦诚地和他说了此行的目的“杀人案，证据指向一个机器人，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
的确不能对外公布。
三年前的机器人叛变余热未消，人们谈起机器人仍然戒心重重，如果此时再传出机器人伤人的案件，恐怕会再次加深民众与机器人的矛盾，带来第二次暴动。
“怎么会这样？”北郁从椅子上坐直身体“现行的机器人定律已经完全约束了机器人不可能会做出伤人举动，怎么会再次出现伤人事件？难道机器人的主人没有用机器人定律？”
“不可能，上世界和下世界不一样，街道上布满了机器人监控，如果它不行使机器人定律，会被立刻控制，并且强行载入机器人定律。”季巡的语气很肯定“上世界没有不行使通用机器人定律的机器人。”
“所以，军部认为，涉案机器人很有可能已经跑到下世界了。”
北郁道：“下世界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找，起码要通知一下警署……”
“这件事涉及到军部的利益，还不能向外人透露。”季巡适时地住了口，起身收了北郁面前的碗筷，又轻声补了一句：“但你除外。”
“……”北郁欲言又止。
他不禁联想到白天与季巡对视时那熟悉的感觉，有一句话他还一直没有问。
是害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要承受难以言说的失落和痛苦。这三年，已经太多次重蹈覆辙了。
可是这一次，他又觉得距离真正的答案那么近。
从犹豫到坚定，他迫使自己开口问——
“季巡，其实我们之前认识吧。”
季巡在洗盘子，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北郁被他的模棱两可弄急了，绕过桌子走过来，一只手用力将季巡肩膀一扳，让他直视着自己，问道：“你到底了解我多少？”
面前的季巡双手还是湿着，拿着刚洗的盘子，脸上毫无波澜，静静地注视着他。
北郁的情绪因为季巡的平静而快要失控：“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
三年了。
北郁想要找回那些失去的记忆，可试了很多方法都于事无补，慢慢也只能选择无可奈何地接受。他并不是不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急于离开现在的生活圈子，相反，他现在也过得很好，有安家的地方、有要好的朋友、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可是年年月月，他对于自己身份的焦虑却一天天转换成了别的心结。在夜里忽然惊醒的时候，他会感到非常不安——
他有家人吗？
如果自己的家人是因为信息闭塞，找不到自己呢？
对于自己的失踪，自己的父母、妻子，他们该有多着急——一想到这里，他就感到坐立难安，必须逼迫自己做点什么，才能转移注意力。他可以不在意其他的身外之物，可以去疏解三年以来自己家人从不曾来找自己的失落，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在下世界的穷苦，这些都没关系。
可万一，万一自己的家人是用了千方百计却还没有找到自己呢？
他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一直承受因自己失踪而带来的痛苦，他更不能一直活在对任何人都无责任的命运里。
他看着季巡，季巡也静静地注视着他的双眼，里面甚至能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究竟是因为每天看着镜子，才觉得季巡眼中的自己很熟悉，还是因为季巡的眼中经常倒映着自己呢。
北郁在他的目光中，逐渐平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半晌，又重新正色道：“……关于我的事，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你告诉我。”
季巡仍然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只怪目光无声，否则，北郁一定能听到季巡心中山呼海啸般涌来的自责。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季巡忍不住开了口：
“你是……”
……
北郁：季少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
季巡：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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