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定制工具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苏芒的心湖里漾开了久久不散的涟漪。它太合手了，无论是重量、平衡还是握感，都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使用起来甚至能让她对力量的微控都精准几分。这份洞察力与用心，远超普通合作伙伴的范畴，让她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压力。
她试图将这份“礼物”仅仅视为工作工具，将陆寒州那晚的“偶遇”和解围定义为资本家对“稀有资产”的保护性投资。然而，当她伏案工作，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时，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他站在雨幕中，肩头湿透、眼神冷冽地说“滚”的样子。那一刻的他，剥离了商界巨子的光环，更像一个……守护者。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随即是更深的警惕。她告诫自己，不能被这些表象迷惑，陆寒州的世界与她相隔太远，他的每一步都必然经过精心算计。
项目组的进展却很顺利。充足的资金支持下，一些过去只能停留在纸面的设想得以实践。苏芒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修复室和实验室里，偶尔需要与寒宇集团的对接团队开会，她也尽量保持距离，只谈公事。陆寒州自那晚后，并未再亲自出现在博物馆，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
这天下午，苏芒正在对一批新入库的战国时期陶片进行分类记录，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走廊安静处接起。
“苏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稳重的男声，是陆寒州。
苏芒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手机：“陆总？请问有什么事？”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
“今晚七点，锦澜苑，关于基金下一阶段的使用方向，有一些细节需要和你当面沟通。”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询问。
锦澜苑？那是本市最有名的私人会所之一，以极高的**性和昂贵的菜品著称，绝非普通的商务会谈场所。苏芒的警惕心立刻升起。
“陆总，如果是工作沟通，在博物馆会议室或者您公司会议室可能更合适。”她试图拒绝。
“我已经邀请了博物馆的刘馆长，他也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交流场合。”陆寒州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不紧不慢地抛出了另一个理由，“而且，那里更安静，适合深入讨论一些……技术细节。”
他搬出了刘馆长，堵住了她的退路。苏芒甚至可以想象刘馆长接到邀请时受宠若惊的样子。她若坚持不去，反而显得不识大体。
沉默了几秒，她终究还是妥协了：“……好的，我会准时到。”
“地址我稍后发给你。晚上见。”陆寒州利落地挂了电话，没有给她任何再讨价还价的机会。
放下手机，苏芒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她感觉自己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一步步走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晚上七点，苏芒准时抵达锦澜苑。侍者引着她穿过曲径通幽的回廊，来到一处独立的院落。推开沉重的木门，里面并非她想象中觥筹交错的宴会厅，而是一间布置极为雅致的茶室。燃着淡淡的檀香，墙上挂着水墨古画，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黄花梨木茶桌，陆寒州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正在沏茶。
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中式立领上衣，少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多了几分儒雅沉稳，与这茶室的氛围奇异地融合。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芒身上。
她依旧穿着素雅，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着深色长裤，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与这精心布置的环境相比，她简单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像一幅留白恰到好处的水墨画，自带风骨。
“来了。”他放下茶壶，语气自然，仿佛只是招呼一个熟悉的朋友。
“陆总。”苏芒微微颔首，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四周，“刘馆长他们……”
“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陆寒州将一个斟了七分满的白瓷茶杯推到她面前，动作行云流水，“尝尝，朋友送的明前龙井。”
茶汤清澈碧绿，香气清幽。苏芒却没有动。她看着陆寒州，清亮的眸子里带着审视：“所以，今晚只有我们两个人讨论工作细节？”
陆寒州迎上她的目光，没有回避：“有些话，有外人在，反而不方便说。”他顿了顿，补充道，“放心，只是吃顿饭，聊聊天。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他的直接，反而让苏芒准备好的所有推拒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她沉默着，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茶香清冽，入口微苦，回味却甘醇。
“工具，还顺手吗？”陆寒州状似随意地问道。
“……很好用。谢谢陆总。”苏芒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您费心了。”
“顺手就好。”陆寒州看着她细微的小动作，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我听项目组的人说，你在尝试用几种新型复合材料替代‘星尘砂’？”
他提到了她的研究方向。苏芒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点了点头：“是的，‘星尘砂’太过稀有，寻找稳定可靠的替代品是必要的方向。目前有几种复合胶体在实验室环境下表现尚可，但还需要更长时间的稳定性测试。”
一谈到专业领域，她眼中的戒备便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光彩，语速也快了些许。
陆寒州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提出一两个关键性问题，都精准地切中要害，显示出他并非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能提供一些寒宇集团材料实验室那边的相关参数和数据作为参考。
这种在专业层面上的有效沟通，让苏芒感到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侍者开始上菜。菜品很精致，口味清淡，显然考虑到了她的偏好。席间，陆寒州没有再提任何让她感到压力的话题，只是偶尔聊几句与文物、历史或者艺术相关的内容，他的见解独到，知识渊博，远超苏芒的预期。
氛围不知不觉间缓和了许多。苏芒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她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外在的光环和压迫感，陆寒州本身是一个极具魅力和内涵的男人。
“听说，苏小姐师从一位隐世的高人？”陆寒州状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她的师承。
苏芒刚刚放松的心弦立刻又绷紧了。她抬起眼，对上他看似平静的目光：“我师父只是一个普通的修复师，不喜欢被打扰。”
陆寒州没有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能教出苏小姐这样的弟子，尊师定然不凡。”他话锋一转，“其实，我陆家祖上，也曾出过几位痴迷金石古玩的先人，留下了一些笔记和收藏。或许，其中会有关于‘星尘砂’或者其他特殊矿物的记载，也未可知。”
他抛出了一个诱饵，一个苏芒无法拒绝的诱饵。家族传承的笔记和收藏，对于她而言，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苏芒的心跳加快了。她看着陆寒州，试图从他眼中分辨出这话的真伪，以及背后是否藏着其他目的。但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陆总的意思是……”她谨慎地开口。
“如果苏小姐有兴趣，改天可以来寒舍看看。”陆寒州发出邀请，语气依旧平淡，“或许，能对你的研究有所帮助。”
这又是一个她难以拒绝的理由。为了研究，为了找到“星尘砂”的替代品，她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接触可能存在的珍贵资料。
苏芒陷入了沉默。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飞蛾，明知前方可能是诱捕的灯火，却依旧被那光芒所吸引。
看着她低垂着眼帘，长睫轻颤，陷入挣扎的模样，陆寒州没有催促。他知道，不能急。他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清淡的素鹅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体贴。
苏芒看着碟子里那块精致的素鹅，又抬头看了看对面气定神闲的男人。一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太懂得如何运用他的资源和优势，也太懂得如何拿捏她的软肋。
这一顿饭，吃得苏芒心绪不宁。离开锦澜苑时，夜风微凉，吹散了她身上沾染的淡淡檀香。
陆寒州的车依旧等在外面。“我送你。”
“不用了，陆总，我自己回去就好。”苏芒这次拒绝得很坚决。她需要一点空间，来理清自己纷乱的思绪。
陆寒州看了她几秒，没有坚持。“好。路上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关于查阅资料的事，你考虑好了，随时让陈助理安排时间。”
苏芒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向了地铁站的方向。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陆寒州坐进车里，对陈助理吩咐：“去查一下，她师父的具体情况。注意方式，不要惊扰。”
“是，陆总。”
陆寒州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今晚的接触，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她对他的戒备依然很深，但至少，她不再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时刻准备着扎伤靠近的人。而且，他看到了她在谈及专业时眼中的光彩，也看到了她对于未知知识的渴望。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刚刚趁她不注意时，悄悄拍下的照片。照片里，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带着一丝迷茫，与平日里的清冷倔强截然不同。
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的影像，陆寒州的眼底，掠过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心动，往往始于好奇，陷于了解，忠于那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而他，似乎正沿着这条轨迹，一步步地深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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