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着治安官与那老鸨勾勾搭搭,带着一群巡逻卫消失在街道尽头,凌霜绷着的肩膀终于塌了下来,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门外的母子二人赶紧围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霜儿,你,”那妇人眼里满是忧虑游移,搓了搓自己的粗布裙,踌躇了半晌,才道,“你不是一年前就退学了吗?怎么会突然拿到帝国学院的入学资格……”
凌霜逐渐平复下来,并未回答妇人的问题,只淡淡地推开两人,走到门口拿起了那黑色封皮的信。
“天太晚了,你们先回家吧。”他站在门框处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而后迈步融入了夜色,“我……还要去送最后一封信。”
-
半日前。
“闪开闪开!下城防疫!不想死的人赶紧滚!”
刚下过雨的街道杂乱泥泞,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下城第九区唯一一搜破烂飞船偏偏倒到地撞在泥地上,算是降落了。
四个身穿白色防护服带着红色袖标的人从飞船上冲下来,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群,一个看热闹的老头被推得摔在了地上,泥点飞溅,粗布布料瞬间被腐蚀出了洞来。
老头从地上爬起来,腿上已经有了烧伤的痕迹,嚎叫着跑开了。
人群十分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道,街道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这伙人从一幢灰扑扑,破破烂烂的平房里拖出几个密封的裹尸袋,贴上生物传染的警示标签,扔进了飞艇下层的密封箱内,那小型飞船轰隆了好几声,终于冒着黑烟升空向远处飞去。
“唉,可怜啊。”
很快,街道重新嘈杂起来,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妇叹了口气。
散开的人群后面,挎着邮差包的凌霜才匆匆赶到,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被黄色胶条封锁的房屋,拽了拽老妇的衣袖,那袖口沾着油渍和泥点,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阿婆,这户人家出什么事了?”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老妇回首,只见那少年身形纤细清瘦,带着邮差帽,只能看见尖细白皙的下巴,在这连空气都灰扑扑的九区贫民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家人死绝喽,没排上疫苗的号,一家四口,尸体都臭了。”老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踱步朝外走,苍老的声音越飘越远:“真是造孽啊。”
“感染了?”凌霜只以为老妇在可怜那死去的一家人,又听闻感染,有些惊惧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早在一周前就已经注射了特效疫苗。
这场传染病来势汹汹,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夺去了九区几千人的生命,上城很快研制了特效疫苗并免费发放,但数量根本不够,九区的居民只能排号。
看来这户人家就是在排号期间不幸被感染了。
凌霜在那幢破破烂烂的平房前站了一会儿,那敞开的大门就像是一个黑洞,多少第九区的贫民就是在这样一幢幢灰色小屋里过完了自己悲苦劳碌的一生。
死了也好,死了清净,早些投胎做个alpha或者omega去上城吧。
凌霜翻了翻自己杂乱的邮差包,找出一封包装精美的信件,信封口还用火漆封着,可惜放在邮差包里被压得有些破烂了,他比对了一下收件地址,就是这户人家没错。
不过这封邮件注定无人签收,凌霜抬眼看了看那幢小屋,绕到一旁的无人小巷里,撕开了信纸。
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第九区是下城里的贫民窟,人口流动性很高,经常会碰见无人签收的邮件,小邮差们在把它们送去废品站之前都会拆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就算是一块两块也能解决一天的口粮。
凌霜咽了咽唾沫,他送了一天的信此时确实有些饿,小巷外就是九区唯一的一家面包店,浓郁的面包香气混合着小巷里阴冷潮湿的腐烂垃圾味一起钻入鼻腔。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肚子咕噜一声,又有些想吐。
信封里是一张A4大小的硬挺牛皮纸壳,黑色的磨砂质感泛着丝绒般的光泽,上面还镶嵌着金丝,凌霜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想今天还真是走运,光是这纸壳子都能卖不少钱,里面夹着的东西岂不是更价值不菲?
他随手把撕开的信封扔在了地上,左右张望了一下,往小巷里面挪了挪。
会是钱吗?一百?一千?
凌霜心脏砰砰直跳,竟有些不敢打开,眯起眼睛从侧面观察了一下,又感觉这个厚度容不下那么多钞票,心里有些失望。
但很快又浑身燥热起来。
难道是支票?
他曾在邮局看到过别人寄支票,听说一张薄薄的纸片便可以签一笔巨款,而收到的人只需要带着身份信息就可以领到钱。
凌霜又咽了口唾沫,心潮澎湃,那户人家已经死绝了,大门还敞开着,自己完全可以夜里潜入偷了身份凭证然后冒领,拿到钱后说不定有机会带着家人离开这臭气熏天的第九区,再不济也可以大半年不干活,如果能回学校上课……
想着想着,双手竟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凌霜深吸了一口气,啪地展开了那封黑色牛皮纸壳。
黄昏将天幕染成暗色,贫民窟没有路灯,小巷更是昏暗,凌霜定睛一看,只见那牛皮纸壳里夹着一张白色烫金的信纸,上面用花体字写着:
【考生124908,恭喜你获得帝国学院的入学资格,请于八月二十五日早上七点带着这封录取通知书到你所在区的城区入口等待报道。】
署名是帝国学院招生处,一枚金色的章盖在右下角。
原来是一封录取通知书,凌霜顿时失望透顶,因为激动而微微耸起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他合上黑色硬纸壳,撇了撇嘴,又掂量了一下重量,默默地揣回了邮差包里往小巷外走去。
不过少年的脚步很快又轻盈起来,这里外的纸都镶着金,到时候可要去找那收废品的老头多要点钱,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十块。
纤瘦的身影融入夜色长街,昏暗的街道只有一户小酒馆还亮着灯,前方传来喧哗的声音,凌霜皱了皱眉,压低帽檐打算快速溜过去。
天不遂人愿,他加快脚步努力降低存在感,但当小酒馆昏黄灯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还是被一个醉鬼盯上了。
那醉鬼身强体壮,不依不饶地将凌霜往酒馆里拖,甚至当街就要动强,凌霜别无他法,抄起桌上玻璃瓶装的烈酒便砸了上去,没想到这一砸惊动了店里的老板娘,拉着他便要他赔一万,凌霜全身上下凑不出五块钱,只能答应打工还钱。
可灯光暗淡,他当时又急着脱身,签完才发现那竟是一张卖身契,这才有了后来的口角争执。
-
而现在。
夜已经深了,第九区陷入睡眠,只有风声呜咽,卷着垃圾扫过长街。
凌霜再次拿着那封并不属于他的帝国学院录取通知书,独自一人站在那户死过人的破败平房前。
旁边的几幢小楼早已熄灯,只有月色将他的影子拖得瘦长,逐渐融入了那黑洞洞的房内。
其实这户人家生前的屋内布置算得上温馨,给餐桌铺碎花桌布的家庭在这里可不多见。但尸体腐臭的味道还未散去,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地上星星点点的腐烂黑水,还有不少蛆虫在蠕动。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凌霜还是无可避免地一阵反胃,但他迅速正了正神,撕了一块布捂住口鼻,便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无路可退,必须在今天晚上找到【124908】的准考证。
成为城区总考的第一名,被位于上城的帝国学院录取是所有下城区学生的梦想,毕竟从学院毕业之后就能分配工作,虽然beta们几乎没有机会留在上城,但是能给安排一个一区或者二区的职位,对于生活在九区贫民窟的beta们来说也是极好的归宿。
凌霜曾经也是如此,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了数十年,他记忆力超群,退学之前的课堂情景就像还在昨天刚刚上演一样。
“准考证就是你们的命!”
记忆中的教室总是吵吵嚷嚷的,年过七十的老教师佝偻着背拍了拍讲台,底下的学生们终于安静下来,老教师咳两声继续道:“明年你们就知道了,那里面有特制的芯片,到时候不管是考试还是报道,都只认准考证,要是你们弄丢了,可来找老师哭,哭也救不了你们。”
凌霜回忆着校园生活,眼神暗淡着摇了摇头。
客厅都是些日常杂物,他翻找了一阵无果之后,也觉得如此重要的准考证不会随随便便放在外间,便又起身去了卧室。
卧室里的景象比起客厅更加可怖,一推门只见房间正中央的床上,碎花的床单映出两条微微塌陷的人形黑影,像是尸体腐烂之后留下的印记,此时像鬼魅般盯着凌霜这个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
腐臭的味道愈加浓烈,凌霜按下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的心,在各个角落里搜寻了好一会儿却半分收获也没有。
眼下只剩这正中央的大床还有一丝希望。
他憋着气,心一横,走到床边,拉开了边缘的床单,颤抖着伸手向床底探去。
忽然,指尖触碰到了一丝沁骨的冰凉,凌霜的心顿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手撑着床沿俯下身。
一个金属保险柜端端正正地立在床的正下方,反射着窗外的冷冽月光。
凌霜连忙将保险箱拿了出来,这种在贫民窟流通的保险箱破解起来十分容易,他跪坐在旁边,一边转着密码盘,一边侧耳听着锁芯里细微的轻响。
咔哒一声,保险箱的门自动弹开了。
一张用塑料封过的准考证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
他瞬间欣喜若狂,几乎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将准考证捡了起来。
【124908】
借着月光,凌霜一个字一个字地用手指指着与录取通知书比对了十遍,确认无误后闭了闭眼,而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将准考证夹在那黑色封皮的通知书里,揣进了怀里。
将保险箱回归原位,他刚想起身,却发现刚刚捡起准考证的位置竟还有一张小小的两寸照片。
这是一家四口的合照,边缘泛黄,有些年头了,照片里的两个小孩都还十分年幼,被年轻夫妻一左一右牵在身侧,两夫妻互相搂着。
照片里的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
凌霜将照片拿近了,发觉可能是因为照片太小的缘故,右下角老式相片特有的红色编码正好遮住了其中一个小孩的眼睛。
寓意实在是不好。
但是贫民窟的家庭有这么一张照片已经是万分难得,这家人定也不愿意扔,便放在了保险箱里。
现如今,这张照片重见天日,却是与他这个试图冒名顶替的人打了个照面。
凌霜捏着照片盯了许久。
同样是在第九区,为什么这户人家的孩子能完成学业,为什么他的父母皆在,为什么他们能笑得这么开心?
而自己却为了生计离开学校,这一年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地打工,全科第一的成绩单早就夹在不知道哪摞废纸里卖了换钱。
他不住的想,如果能够参加考试,说不定这份录取通知书原本就是自己的!
一只苍蝇飞过,打断了他翻腾的情绪。
毕竟这户人家死在了录取通知书到达的前夜,纵使从前有万般幸运,现在也只剩可怜。
不知何时乌云覆盖了天幕,窗外的月色逐渐暗淡,凌霜将两寸照片也揣进了贴身的兜里,起身朝门外走去。
既然你没有这个命……
那我来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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