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色微凉，凌霜远远地看见家里的灯还亮着。
惨白的灯光将母亲的身影印在有些破烂的磨砂窗户上。
是在等他。
可他却放慢了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索性坐在了门口的第二级台阶上，抬头望向远方。
听说上城就在那个方向。
正当他出神之际，吱呀一声，身后有些生锈的薄铁门开了，白色的灯光从后环抱住了他。
“霜儿，信送完了吗？怎么坐在台阶上？”
凌霜骤然回头，看见母亲清瘦的身影被灯光打上一层柔边，他站起身，抿起嘴唇，一言不发地往屋内走。
他们这幢平房很小，小到根本没必要分隔房间，中间用一个有些年头的暗红色橡木立式衣柜隔开了卧室和客厅，他弟弟正在衣柜后面的床上睡觉，传来阵阵鼾声。
凌霜先走到里间站在床前看了一会儿。
弟弟凌阳和他是双胞胎，但任谁看了都不像，比他高大多了。只可惜有些痴傻，是六岁时高烧所致。
贫民窟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而黑市里一盒消炎退烧药就要卖上千元的天价。
那时年仅六岁小小的凌霜在家守着床上同样小小的一团，弟弟起先是哭闹不止，而后逐渐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凌霜只能一边哭，一边不停地用冷水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幸运的是三天后母亲竟带回了一只退烧针，注射之后弟弟的情况逐渐好转，但认知永远停留在了六岁。
凌霜帮弟弟掖了掖被角，转身来到了客厅。
母亲正坐在那盏惨白色的灯泡前，他走了过去，坐到对侧，将怀里还带着体温的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摆在了母亲面前。
“我早上就走。”凌霜的语气很平静。
对照着图纸在布料上绣花样的母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未完成的订单放到一边，拿起了那封录取通知书，手指颤抖着在那两行小字上摩挲了片刻，点了点头。
灯光映在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水光。
而后母亲将那录取通知书还给了凌霜，轻手轻脚地在那橡木立柜里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个布包。
磨得起毛的碎花布料被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摞皱皱巴巴的钱，从几分到几百。
这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
凌霜看着那沓钞票，皱起了眉头：“我不要你的钱。”
母亲却牵起他，将一整个布包塞到了凌霜手里：“霜儿别任性，拿着，妈妈还能赚钱。”
凌霜一把将母亲的手推开，声音有些发紧：“赚钱，怎么赚？你是不是又去卖了？”
看着母亲在灯光下有些惊慌错愕的神情，凌霜双手紧紧握着拳，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说好我退学补贴家用，你就不去干那事了吗，可为什么现在又去……从小到大我和凌阳是怎么被街坊们羞辱的你不知道？所有人都说我们是连名字都没留的嫖客的种！所有人都说婊子的儿子也活该做个婊子！”
压抑在胸口的，这十多年的委屈与愤郁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少年红着眼眶，眼里含着泪，把头别到一边。
“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要你卖身赚的钱，脏。”
母亲霎时愣住了，手僵在了半空，她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带着那颗绿松石吊坠，喃喃道：“这么多年叫你们受委屈了。”
凌霜仰着头，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平复了一会儿，说：“不，你多伟大啊，把那个不负责任的野男人放走了，留下我和我弟这两个小野种。”
妇人的嘴唇颤了颤，半晌才道：“霜儿，你不该这样说你父亲。”
“你到现在还帮他说话！你难道还日日想着那男人会回来把我们接到上城去？对他半分怨言也没有？你可真是慷慨无私。”凌霜冷笑一声，又道，“那个抛弃了我们十二年的什么狗屁父亲，等我在上城见到，一定亲手杀了他！”
“凌霜！”
争吵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凌霜这才看清母亲的脸上已经是眼泪纵横。
他垂下眼，紧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再也开不了口。
母亲安静地抹着泪，凌霜转身走到衣柜边把自己唯一两套没有补丁的衣服拿了出来，和录取通知书，准考证一起塞到褐色斜跨帆布包里，背上就要往门外走。
“霜儿，等等。”
凌霜扶着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只见母亲从那一沓钞票里抽出里面几张小面额的塞到他的布包里。
“这些是我做针线活攒下的，不脏，你收着。”母亲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她想抱一抱面前的孩子，但终究是没有伸出手，“我陪你到城门口，去了上城要照顾好自己。”
凌霜垂下眼，只感觉装着录取通知书的斜挎包有千斤重，他看着母亲已经长出白发的头顶，闷闷地说：“你在家休息吧，一会儿送水的人要来了，每天配额都有数的，别错过了。”
母亲却撑起一个笑容，解下腰间的围裙，要去穿鞋：“没事，我送完你再去水站领，不碍事。”
“……不，你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被人指指点点，我自己去。”
说完，凌霜不顾母亲还在愣神的功夫，转过身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他刚走了不到二十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凌霜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从后一把抱住了，他弟弟不会掌握力道，两人差点一齐摔倒地上。
“哥哥，你要去哪？不要我和妈妈了吗？”弟弟呜呜地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
凌霜用自己的衣袖帮弟弟擦了擦脸，又揉揉他的短发。
“小阳，乖，哥哥只是去上学，等哥哥毕业了，带你，”凌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家的方向，母亲远远地正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们，凌霜垂下眼，一颗眼泪滴落在了地面上，“带你和妈妈离开这里，好不好？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保护妈妈，不要让坏人欺负她。”
“好！”弟弟嘿嘿笑了起来，又学着哥哥的动作帮凌霜胡乱地擦了擦脸：“哥哥别哭！”
凌霜眼里含泪，笑了起来，轻轻拥抱了一下弟弟。
天已经大亮，再次转身离开的时候，凌霜微微耸着肩膀，紧紧攥着斜挎包的包带，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第九区城门口。
一艘银白色，印有帝国学院权杖徽章的大型飞船在上空盘旋了许久终于在一块空地缓缓降落。
巡逻员们个个荷枪实弹，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粗暴地驱散开，等飞船降落后又迅速排成两列，站得笔直，alpha治安官小跑着迎上去，仰着头等待飞船上的来客。
传闻就算只是帝国学院的普通老师，也都是家庭背景相当显赫的alpha或omega，更不要说能够代表学院办事的领导阶层。
治安官虽然在九区只手遮天，但面对上城来的真正权贵阶级，也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飞船降落扬起的尘土逐渐散去，发动机的轰鸣声渐弱，不一会儿，位于底部同样印有帝国学院徽章的舱门唰的一声打开了，银白色的梯子缓缓向下延伸，直至地面。
三个身穿笔挺西服的人从舷梯上缓步而下，在数以百计衣着朴素佝偻着身躯凑热闹的九区平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高贵从容。
最左侧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士，齐耳短发干净利落。右侧的是一个身材稍矮一些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两人手上各拿了一块电子屏幕。
而站在最中间的却是三人中看起来最为年轻的英俊男人，穿着考究的西服，步伐稳重，肩背笔直，面容冷峻。
他轻轻抬眼，吵吵嚷嚷的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恭，恭迎三位大人莅临第九区。”治安官感受到同为alpha的三人，尤其是中间那位强大的信息素压迫，连忙迎了上去，却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
站在中间那人没有理会治安官，而是扫视了一圈，缓缓开口道：“编号为124908的考生似乎并未到现场。”
这平静的声音却让治安官听出了些许兴师问罪的意味，他浑身汗毛竖立，也环视了一圈，终于在人群的最后面找到了正拼命往前挤的凌霜。
治安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人群里，拽住凌霜的衣领将人往外带，走到人群边缘的时候凑近了低声道：“没想到你竟真来了，够胆，不过要是你上不去这飞船，落到我手里，有你好受的。”
凌霜双手紧紧握着包带，咬牙道：“走着瞧。”
那治安官嗤笑一声，伸手将他推了出去，抬头便立刻换上了满脸阿谀：“大人，这位就是今年被录取的考生。”
中间那人从最后一级台阶缓步走下，径直走到了凌霜面前。
只见眼前的少年穿着最朴素的灰色上衣，微微带着毛边的衣领歪斜着，露出半截清瘦白皙的锁骨，前端一颗小小的红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年轻男人垂目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你好，我代表帝国学院，欢迎你的入学。”
这是个不太标准的握手礼，凌霜看着那人笔挺的西装和做工考究的手套，忽然泛起一阵窘迫，他连忙伸手正了正自己褶皱的衣领，才伸手去握：“老师您好。”
谁知对方却收回了手：“啊，忘了，在正式迎接你之前，还有一项流程，虽从未有人敢伪造通知书，但按照规定需先验证你的身份，请出示你的准考证和录取通知书。”
凌霜的手顿在半空，却顾不得尴尬，心脏不可抑制地因为紧张而狂跳起来。
终于还是来了。
他其实并不清楚验证身份信息的具体流程，一旦被发现有任何端倪不能入学的话……他垂下眼，强压住心里的紧张，从斜挎包里将东西拿出来呈了上去，语调十分平静：“老师，给您。”
那人微微一侧头，后面两位拿着电子屏的西装男女迅速上前，一人查验通知书，一人查验准考证，电子屏发出读条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验证成功。”
十秒之后，系统自动播报了结果，电子音结束的一瞬间，前排的人群立刻发出艳羡的讨论声。凌霜终于舒了一口气，冷冷瞥了那站在一旁满脸堆笑的治安官一眼，难掩内心涌起的快意。
可下一秒，那位戴着无边眼睛的中年男老师又调出了一张表格，抬头问道：“考生124908，请问你的姓名？”
凌霜愣了两秒，霎时毛骨悚然。
他没有料到竟还会有这种核验身份的环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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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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