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在口若悬河地瞎解释了一通美化过后的任务经历后,终于扛不住云无涯狐疑的视线,低下了头。
“嗯…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些秘密的。“黄粱生怕他问自己为什么能飞行。
但云无涯却不在意这个,准确来说是云无涯知道他不愿意说,所以就避开了这个问题没问:“你后来想明白了玉的影响?”
“刚开始没明白,后来慢慢联想起来了。它是不是能放大任何人的任何**?就像照影玉。”放大了老人的贪欲,放大了老二的孝心和独占欲,放大了前去的仙门弟子之间的矛盾纠葛。
“是。”云无涯叹了口气,“照影玉和掌管七情六欲的神明有关,这种力量原先被仙尊封印在了玉当中,由云家代代看守,沧溟宗也是因此建立。
“但是照影玉后来因仙魔大战遗失了,从修界落入了凡间,相传之下它的来历被忘却,又不知为何与那孩子伴生,才导致了惨剧的发生。说来,这件事我也有过错。”
“要怪就怪魔域,要不是他们,玉怎么会遗失?”黄粱忿忿不平。
“你这回不说那什么相亲相爱论了?”自从知道宗门许多弟子不喜妖类,黄粱就成天在云无涯耳边叨叨叨叨叨。
“哪能一样!”黄粱恼了,“不论魔域之人或是其他什么人,总之做了事就得当。这又不是因为他们在魔域所以怪罪他们。”
“知道你的意思。”云无涯笑笑,撑着头看着他恼火的模样,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珍惜和这个少年在一起的时光。
只是出于很简单的原因——每当和黄粱在一起时,他总会感觉到身上的担子好像不再是一回事,好像一瞬间一切都轻松了起来。
可能……跟小孩儿待在一块久了,就会感觉自己变年轻了吧。云无涯在心里吐槽。
黄粱依旧感到不满,这回他出行本来是冲着化解妖精和人的矛盾去的,结果非但妖精没见到,而且还遇到了这样让人痛心的惨剧……
他越想越难受,扯过云无涯撑在桌上的手,道:“不行,你下回和我一起出去。”
“我是掌门…”云无涯不知该说这家伙什么好。
“掌门怎么了?你们宗门的峰主都跟我出去了!”黄粱拽着他的手臂。
“是‘我们’,你也是沧溟宗的人了。”云无涯从他手中挣出,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吧,就当散心,下回和你一起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粱发现自己在沧溟宗住习惯了,竟然愈发不想离开。
云无涯空闲下来时会同他一起出门做任务,任务难度不等,往往过程鸡飞狗跳,结局皆大欢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这么多次的任务出行中,没有一次他真正见到作乱的妖精。
不过他一想,这难道不是好事吗?这恰好证明了妖精不作乱。
这些日子里黄粱依旧没有放弃他拯救云无涯失眠症的大业,想方设法换着法子“折磨”云无涯,总之目的只有一个,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好好地做个美梦。
方法包括但不限于用粗劣的刚学的按摩手法在云无涯睡觉时为其按摩脑袋、给云无涯一个仙门宗主讲儿童睡前故事和唱跑调摇篮曲。
云无涯一直没能做梦,黄粱枕也就一直没能达成自己的任务。
黄粱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让云无涯做梦真的好吗?如果任务达成了,自己还要留在这里吗?
但他看着云无涯劳累疲倦每晚耷拉着脑袋扑到床上的模样,又忍不住想要为他创造一场美梦。
“有新的任务…寻找龙涎天冰草?”黄粱翻看着任务书,疑惑道,“现在采仙草都能归类到最高阶了?”
云无涯凑近他身后,手从他的肩上跨过,指尖压着书页的边缘看了一会儿,道:“有些药草周边有实力强大的妖兽或是妖精看守,并不是那么容易获得。这龙涎天冰草十分珍惜,在特定区域的悬崖边放才能采摘得到,而且深受龙类妖兽喜爱,归类在最高阶任务并不奇怪。不过…就通常情况而言这个归类等级确实有些高了。”
“龙啊。”黄粱想了想,“那就算了吧。”
龙也不算太难对付,但黄粱并无意为了一株药草和高阶妖兽拼死拼活,何必呢?
“是酬劳太少了吗?我可以加…”突然有人开口道,“掌门您要接这个任务的话,多少酬劳我都可以加。”
“你是?”黄粱抬头看了云无涯一眼,发现他同自己一样疑惑后,开口问道。
“我就是这个任务的发起人。”青年从一旁走来,他的发型有些凌乱,眼眶通红,嗓音也有些沙哑,显然状态不是很好,“这个任务的奖励一直抬到最高阶,还是没有人愿意接取,但我真的很需要这株药草。”
“能问一下为什么吗?”黄粱想了想,问,这决定了他愿意为这个任务付出的程度。
“师弟他为了我挡下了焰蛇的一击,如今还在昏迷当中,但师父最近正在闭关…”青年道,“我找遍了全宗门也没找到最后一位解药,任务也一直没有人接,这才抬到了最高阶…”
“走吧。”云无涯抬手便向接待处走去。
“你怎么没犹豫?”黄粱虽然心里也想接下这个任务,不过见到云无涯这么干脆还是有些疑惑。
这任务一听就凶险。
“他是段…他是我师兄的亲传弟子,我师兄闭关,我自然是多帮他照拂几分。”云无涯解释道,“选哪个任务差别都不大,不如帮上一忙。“
“你们师兄弟感情真好啊。”上回归来后,黄粱才知道柳明月原来是云无涯的师姐,也知道了柳明月帮助自己的原因。想到这,他不知为何有些牙酸,“你们宗门弟子之间关系都这么好吗?”
“不一定,还得分情况。我们这辈不管怎么说都一同出生入死过,关系自然是不一样的。”云无涯竟然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让黄粱更郁闷了。
郁闷的结果就是黄粱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怎么了?”到了目的地,云无涯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没…”黄粱向来有话说话,从不憋在心里难受自己,“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和你出生入死的人不是我。”
“你啊,”云无涯苦笑一生,拍了拍他的脑袋,黄粱觉得云无涯是真的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经历那些。”
龙涎天冰草所在的地方偏僻程度不下于雪域的那个小村落,此地位于崇山峻岭间,层峦叠嶂、白雪皑皑,遥望只能看见苍茫无边的白,仿佛画卷中的留白一般。高山连绵盘亘,云遮雾绕,宛若巨龙盘踞于远空之上。
黄粱摩擦着手呵了一口气,雾气晕散在空中:“怎么在这停下了?不是说这种药草在悬崖边吗。”
“不急,天还没黑。入夜后采摘药草相对来说更不容易惊动妖兽。”云无涯翻出地图,指着一处对他说,“地图上似乎附近有个小村,可以先去那里歇息。”
“荒凉村?”黄粱凑近一看,噗地笑了出声,“怎么会有人给自己的村庄起这么一个名字,本来位置就偏僻,这下不是更荒凉了么?”
云无涯解释道:“也不一定是村里人起的名字,很多像这样的村落并没有名字,都是外人为了方便称呼才冠上名字。”
小村落倒也名副其实,但简陋归简陋,却还是有几分温馨的气息。木屋的窗户纸内透着暖光,村庄道路上弥散着佳肴的香气和柴火燃烧的烟味。
“没想到这样偏僻的小村竟然会有客栈!”被云无涯领着左拐右绕来到客栈前的黄粱惊奇地感叹了一声。
云无涯笑道:“像这样的山林边的小村落通常都会有客栈——且不说外来的猎户、采药人,就说像我们这般的仙门中人时常都会来往于此,中途若是要停留或是休息,免不了在附近寻个住所。有商机自然就有人张罗起客栈来了。”
一进客栈,混合着油烟和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客栈内的布置十分简单,柜台的帘幕后隔着的估计是厨房,大厅中央仅有一张大桌子和三张小桌子,其中一张小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和碗筷,却没有人落座。大厅一侧是通向二楼的楼梯。
客栈内空落落的,柜台也寻不见人,黄粱喊了几声,才见一个老妇人围着围兜举着漏勺缓缓从帘幕后走出:“打尖还是住店?”
“来一些小菜便好,两人份。”云无涯将一袋银钱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擦了擦左手,接过袋子打开数了数,拿出一部分,又要将剩下的退还给云无涯。
云无涯摇摇头道:“我们还想打听些消息。可有客人提起过龙涎天冰草?”
“阿右!”老妇人朝着后厨里喊了一声,一个中年人端着盘菜,连忙快步走出来,中年人一看来了客人,把手上的菜放到柜台旁,领着两人落座。
据他所说,还真有客人在对谈时提到过龙涎天冰草,云无涯又熟练地打听了一下大致方位,一问一答间,菜很快上齐了。
黄粱吃着饭,边向后看了几眼。原来原先无人的那张桌子是店家自家人晚餐所用。店家有个小女孩,看上去年纪很小,性子十分活泼,吃着吃着就想跑下桌,甚至还端着小碗好奇地趴在黄粱他们这桌的椅子上看。
中年人说了孩子几句,就要把她拎走。
黄粱察觉到她是在盯着自己夹着的红烧肉,不禁莞尔,用公筷夹了一块放在她的碗里。
“谢谢!”小女孩笑逐颜开,大大方方地道。
黄粱没吃多少就停下了,虽然作为妖精是可以进食的,但他是千年妖精,不必要进食。
他看着还在懒洋洋慢悠悠地吃着碗里的东西的云无涯,撇了撇嘴,无聊地东张西望起来。
“噩梦…捕梦网…就好了。”隔壁桌似乎在聊些什么。
捕梦网?
那是什么。
活了上千年的梦枕妖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似乎和梦有关的东西,黄粱感到有些好奇,便集中了心神去听那桌的对话。
“最近忙,明天我就开始给囡囡织一张捕梦网挂床头。有蜘蛛神的庇佑,保管囡囡不再做噩梦。”
黄粱隐约觉得他们口中提到的蜘蛛神有些耳熟,但他没太在意,恰巧云无涯也吃完饭了,他便开始拉着云无涯闲谈。
“你好像对采摘药草很熟悉嘛…”没话找话过后,他便觉得自己蠢透了,云无涯当然熟悉采药草的过程,他可是仙门中人,甚至是掌门啊!
不过云无涯并不觉得他傻,也不觉得他的问题很无聊,而是认认真真回答道:“我小时候常随父亲还有师兄弟出宗门做这些事,有时候是降妖除魔,有时候是采摘药草,而且那时还时常出入秘境,久了也就把他们的办法记在心里了。后来作为掌门虽然忙了不少,很少再出外做任务,但偶尔也会遇到需要用的药草太过珍惜而遍寻不得只好亲自采摘的时候,一些经验倒是一直也没忘。”
“你们仙…”黄粱险些说出‘你们仙门中人’这样的称呼,“你们沧溟宗的人生活真是丰富多彩。”
“是‘我们’,”云无涯又笑着提醒道,突然,他好像想起些什么,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条带着金质平安锁的红绳,轻轻牵过黄粱的手腕就要往上系。
“这是什么?”黄粱偏头,好奇道。
“保平安的。”云无涯系完红绳,满意地拍了拍黄粱的手腕,“从前做任务时,父亲也会在我手上系一条这样的绳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次任务确实都是平安归来。”
“你别把我当小孩!”黄粱左手按住他拍着自己的手,不服气道,“你在我眼里才是个小孩呢!”
他可是活了上千年!
千!年!
入夜,明月高悬,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黄粱正丝毫不畏高地低头向下望着。
悬崖壁上杂草丛生,还有一些生得蜷曲古怪的奇树,树梢上挂满了寒霜,在月色下闪着银亮的光芒。峡谷劈天裂地般横亘而过,崖底是一条幽深的河流,河水随着碎冰不断冲刷着河中露出水面的巨石。
“我下去。”黄粱自告奋勇地踩着扫帚向下飞去,用不着像常人那般从悬崖上爬下,又有着及其敏锐的感知,在崖壁上寻找药草对他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黄粱顺着记忆中任务书的描绘到处搜寻着,终于飞向一处,伸手就要采摘时,只听留在悬崖之上望风的云无涯喊道:“快上来!”
黄粱拔起药草就连忙向上飞,看都不看崖底一眼。
寒芒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一道灵气汇聚成的剑光从他身侧向下掠去。黄粱一口气飞上了崖顶,回头一望,才看见身形巨大的龙从河谷间窜上,狂风呼啸而起,漫天尘沙扑面而来。云无涯拎着黄粱的衣领就疾速向后飞掠。
黄粱定睛一看,那龙外形极为恐怖,身上覆满了金甲一般的鳞片,一眼便知寻常兵器无法伤其分毫,最多只能在鳞片上留下浅浅的划痕。龙的双眼外侧赤红如血,中心则如同流动的黄金,一双竖瞳死死盯着黄粱,龙嘴大张,獠牙尖锐,黄粱毫不怀疑它能一口撕开自己的枕芯。
咆哮声震天动地,悬崖边的石子和积雪簌簌而下。云无涯松开黄粱的衣领后,双手挥剑阻挡着席卷而来冰冷刺骨的龙息。
“黄粱梦妖?”正当云无涯想让黄粱先行逃离之时,龙却突兀地停下了吐息,盯着黄粱看了半晌后,竟是口吐人言。
能口吐人言的妖就算是修为极高的大妖了,然而更令两人预料不到的是它所说的话:“若是你所需,我可以不计较夺走药草之事。可你为何同一个人类在一起?
“难道曾经的事你都忘了吗?”
黄粱的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莫大的慌张袭上了他的心头,此时,他心里唯一想到的事却是去看云无涯的表情。
“小心!”黄粱听见云无涯焦急的声音,接着他被温热的体温所包围。
震响之下,天摇地晃,无数碎石飞溅而起。黄粱只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两人似乎被卷入了乱石之中,不断陷落。再次睁眼时,已不知身处何处,只能感觉到头顶碎石不断崩落,碎沙呛得两人难以呼吸。
云无涯皱眉,揽着黄粱侧身躲避进了相对稳定的一处山洞之中。
两人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耳边只能听见嘈杂的碎石声和呼啸的风声,将两人与外界相隔,黄粱伸手触摸周围,石壁覆了一层寒霜融化后的细小水珠,摸上去有些潮湿,整个洞窟就像是冰窖一般。呼吸间,两人隐约能嗅到腐臭味。
“有别的气息。”云无涯轻声道,他隐约觉得哪里有古怪,却说不上来。回顾着方才那妖兽所说的话,他只觉一头雾水。不过那事关黄粱的过去,他并不打算多过问。
当务之急是保障两人的安全。
“我去查看,你留在此处等我回来。”他对黄粱嘱咐道。
黄粱抓住了他的手腕:“一起吧。”
洞窟很深,越是向内空气越发沉闷,让人感到有些窒息。耳边的杂音渐渐消散了,只有云无涯的呼吸声和两人的脚步声不断在狭窄的通道中回荡着。云无涯以灵气点亮了周边,两人能看清楚的只有近处的地形,其余地方都被黑暗所笼罩。
不断地深入、深入,空气越来越冰冷,寒意近乎穿透皮肉直刺骨髓。
接着,眼前亮了。
黄粱呆呆地看着前方,胸口沉闷得像被棉花所阻塞,血液几乎无法流向冰冷的四肢。
云无涯看清了那发亮的物体,那是一些碎裂的玉石边角料,然而在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正平静地与他们对视。
那个人是黄粱。
准确来说,是看上去更为稚嫩的黄粱,数百年之前的黄粱。
“从前,有一个能创造美梦的妖精。
“许多生灵都来寻求美梦。
“他们没有再醒来。”
耳边回荡着熟悉的故事,黄粱转过头时,却发现云无涯的面容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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