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地界?”穿过雾气缭绕的竹林,小泥猴子看着眼前美如画卷的江南水乡,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忍住咂咂嘴:“从没见过这么适合隐居的地方,要是我能找个这样的地方住下,这辈子都不想走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笑道:“此乃酩酊境,是自在天的客居之所。施主请随我来。”说罢便引三人沿青石小路而行。
“果真‘杏花烟雨江南’。”云涧向小沙弥行了一礼,也赞叹道。
青石路两侧屋舍俨然、鸡犬相闻,远处溪畔时不时还传来浣衣妇女的谈笑声。
小泥猴子眼尖,指着前方一处高悬的牌匾:“酩酊,那便是酩酊楼?”
小沙弥点点头:“正是。”
小泥猴子笑道:“这名字忒怪,听着就该有酒香肉香,怎却是个清静地儿。”
众人迈步而入。古寺禅房,檀香袅袅,宁静得让人内心不自主地感到平和。这酩酊楼竟是一处清净禅院。
入了屋内,佛子正静坐桌前蒲团之上,见他们进来,含笑示意落座,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
云涧挽起衣袍规规矩矩地跪坐蒲团之上,小泥猴子刻意慢了半步,模仿着他,有样学样。
云无涯则是大咧咧地直接曲膝坐于其上,没个正形。
“施主着相了,醉不在酒。”他应当是听到了方才小泥猴子的话,“只是借酒作醉,入得此城的,哪个不是痴人?”
小泥猴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他想,我还真不是。
云无涯则是恍然。早听闻酩酊楼坐落于一处幻象,收留无可归处之人,“痴人”二字,想来便是此意。
除了二楼主时常在外走动,入了城的貌似还真没几个愿意出去,大都自此归隐,不问世事。
不过,这酩酊境除了避世、风景好,似乎与外界也没什么不同,看上去没有说书人口中那般奇妙?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佛子唇角微扬,道:“酩酊境位于自在天之外,仅是一处客居之所,自在天隐于世外,请恕不能迎接远客。”
云无涯闻言了然。未入酩酊楼的人,自然不能闯入他们的地界,平白扰了清净,他点点头表示能理解。
“自在天好玩吗?”小泥猴子很兴奋,毕竟是来到了传说中的地方。
“自在天之中,人人意念相通,以他人之乐为乐,更以天地之乐为乐。门前树生新芽,亦感欣喜。更无争吵烦忧,所愿皆允。”佛子轻拢了拢袖袍,神态语气随和,让人听着便不自主心生好感。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地方!”小泥猴子感叹。
对于归隐的人,这似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所。
可云无涯确实不是来归隐的。他有必须要完成,不达成便不得瞑目的誓愿,还有满肚子疑问。
自他来到十几年后,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据唐灵枢所言,他这副身子剩下的不过一年光景。鸣玉不在了,天底下大抵无人能治好他。
想要完成什么,就得在这一年内了却了。
他要找回过往的记忆和剑术,重登风云巅,斩尽天下魔,还要找到复活师姐的方法。
这一切千头万绪,难以下手。云涧告诉他的那点只言片语,也还不足以拼凑过往全貌,反而让他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几分。
云涧向他说了这么个地方,想的或许是让他就此归隐。但云无涯来此,却有自己的目的。
“施主灵台尘蔽、往事缠结,可是近来有难解之惑?”佛子目光澄澈,没等云无涯开口,忽而轻叹。
云无涯一怔。
他苦笑拱手:“大师慧眼,我有许多事记不清。如坠五里雾中,因果难寻。”
佛子颔首:“施主可知,你与贫僧亦有一段因果?”
云无涯只道:“听说过。”
“昔日贫僧受困魔域,万念俱灰,本欲就此化尽尘缘。”佛子道,“是施主将我带出,延我一线生机。恩情却不止于此。”
云无涯坦诚道:“我半点不记得了。”
“施主那时亦处境艰难,却不顾自身安危相救。”佛子眼中带着感慨,“贫僧脱困后一时心灰意冷,不再过问世事。有一柄镇于佛门的噬主邪剑,灭佛大乱后一直由我带走看管。那时知‘镇煞’禁术,便将他托付给你。”
听到“邪剑”二字,旁边静坐的云涧浑身一僵。
果不其然,佛子接着道:“剑名惊澜。原该由佛门时代镇压,却连我也心生畏怖。”
佛子目光如镜,竟缓缓转向一旁的云涧,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剑非凡铁,自有剑灵。贫僧当年所见,却非凶戾剑魄,而是一缕为宿缘所牵的千年痴缠灵识。”
话音一顿,佛子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更深地看向云涧,仿佛透过皮囊外相,直视其最深的本源。
“代宗主殚精竭虑,剑灵护主情切。你……还要瞒他到几时?”佛子叹道,“痴儿,千年前既已噬主缘尽,何苦又化灵入世,徒增情结。”
云涧沉默不语,试图避开云无涯震惊、质疑的目光。
云无涯心中更是掀起轩然大波!
代宗主谢惊澜就是他的剑灵惊澜,同时也是他的徒弟云涧?
回想起谢惊澜把他推入鸿门宴火坑,云涧却在声泪俱下地请求通行;回想起提及六奇人过往时,云涧口中的“亲历”;回想起云涧对宗门动向的了解,对他的关照和有意引导……
一桩桩一件件,何为假何为真?
“我对师尊别无恶念,不过希望他能前尘尽忘,不再被痛苦所扰,不再背负血海深仇、颠沛流离。平平安安过完此生。”云涧一字一句道,他素来温和的语气也有了几分波澜,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语气竟透出几分执拗的坦然,“大师觉得这般不好吗?有何不好?”
他停顿半晌,竟是直言道:“您若觉得不好,为何自己却放下前尘,隐居一隅!”
为何自己斩断了前尘,却又要向恩人说这么多不该说的。
云涧深知云无涯的性格,便以宗门危在旦夕为要挟给了他一个“宗主”身份,这既是利用“魔头”余威震慑其他势力,保住宗门,也是利用宗主身份给云无涯最大限度的公义保护。
只要各门派在宴会上迫于萧鸣玉的偏向,认下云无涯的宗主身份。在仙盟盟规下,云无涯不主动伤人,他们在明面上就轻易动不得云无涯。
况且云无涯身怀禁术,是所有人觊觎的目标,又偏偏复仇心切,定会主动闯入乱局,而且还不想连累宗门,多半会伪装身份只身入局。
这太过危险。
云涧迫使云无涯不得不出现在台面上,出现在所有势力面前,反而形成了阳谋。谁都知道他有禁术,但谁也不敢第一个动手,成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螳螂。
本来一切都好,谁知宴会上却发生了毒杀案,一切都脱离了云涧的掌控。口舌矛盾变成了生死追杀,他不得不将云无涯引向酩酊楼,寻求庇护。
按说在见到正道门派如此虚伪做作的面目后,对社会身份被彻底抹杀无法再重回棋局的云无涯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归隐。
有何不好?
佛子目光如静水深流,在诘问之下既无惊怒、亦无责难,只是一片澄明的怜悯:“你可曾问过他,是否愿意?”
若他愿意,何须这般周折。云涧在心中回答。
云涧的语气急切几分:“他留在这安全的静修之地,山明水净、无外界纷纷扰扰。他需要的药材,我去找。哪怕以命相换他的长生,我也情愿。”
可为何,师尊偏是要向死处走。
佛子缓声道:“这平安一生,是你予他的,还是他想要的?”
“那他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千年了!我看着他一世又一世,不是浴血奋战、永镇魔渊,便是以身殉道,过往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每一次我只能看着,看着他走向末路,看着他不得善终。”云涧呼吸急促,眼尾泛起薄红,“我想走出这样的命数,哪怕一世改变也好,又有何错!”
“等等,一世又一世?”云无涯无暇去想什么期满背叛,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跟不上了。他眉头紧皱,问,“还有前世?”
“否则您以为云家为何满门上下皆被魔修所杀,魔修为何又找上沧溟派?云家隐于边远之地,守的就是你这天生能以身作囚、镇压魔渊的‘容器’!’”云无涯从未见云涧如此失态过,他好像完全放弃了平日里的伪装,只把千年来的苦楚和委屈一股脑倾倒而出,“沧溟为何收你,云家为何带你走,禁术镇煞来源于何处?
“就因你生生世世能够镇压天下邪祟,沧溟派知晓此秘,职责便是引导、看护你,直到需要你献身的那一日。魔域也在寻你,于是云家人才将你带走,隐居他乡。”
云涧看着他迷茫的模样,紧抿了抿下唇,缓了缓情绪轻声道:“可魔哪是轻松便能被镇压的?你每一次使用禁术,所镇邪魔便会更深一分地侵蚀你的魂魄,你会变得更强,但同时与魔源的融合也更深。直到有一天,你成为需要被斩杀的魔。
“而斩你的剑,便是我。沧溟派是我的责任,你也是。这就是‘惊澜噬主’的由来。”他直直望向云无涯,温声道: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再斩你一次,师父。”
云无涯闻言,眼里第一次彻底没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以此生最严肃的表情看着云涧,认真地开口:“所以,你觉得用这样的方式就能结束一切?
“九门会如此简单就放过我?成为天下第一人、仙盟盟主的贪婪,哪怕有酩酊楼的震慑在,也难以打消。”云无涯叹了一声,“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更何况还有魔域,虽大天魔身死,修界与魔域迎来短暂和平,但只要我活着,恐怕他们寝食难安,怎会不想杀我?甚至风雨楼的行动,也可能与魔修脱不了干系。”
诚然,酩酊楼的势力很强,位处域外幻境的优势也确实能阻隔敌人的追杀。有过救命恩情,佛子也不会拒绝收留他。
可敌人的背后还藏着个魔域,势力就远非九门能及了。他真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待在酩酊楼的庇护之下?
云无涯忽然起身上前,逼近云涧,两人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以指腹极其粗暴地擦去云涧眼角湿润的泪痕,浑不吝地道:“你要我恨你?好,我确实恨你。
“我恨你自作主张。我既是你师父,什么时候轮得上徒弟来殚精竭虑了?”
“那只是……”云涧在被他的手指触碰眼角时便一僵,身体微微颤抖。
“那只是编来名正言顺跟在我身边的身份,”云无涯打断他,“那也是当年的我亲自认下的。怎么,你不想认?那我的开门弟子可就是小猴儿了。”
“我不想当你徒弟。”
云涧好像是因为先前巨大的情绪起伏还未平息,竟然豁出去了。
云无涯:?
没等云无涯疑惑,他又接着说:
“也不想不当你徒弟。”
云无涯又找回了熟悉的一头雾水的感觉。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云涧知道,若是自己此刻不说,很可能此生都开不了口了:
“我不只想当你的徒弟!”
云无涯很茫然。他听得懂云涧对自己的占有欲,事实上他早知道云涧和小泥猴子总在暗地里较劲。
毕竟是跟了自己好几世的剑灵,有占有欲也是正常。自己在沧溟派修行时,不也见不得师父夸其他徒弟不夸自己?
可为何在此时提及。这个时机也太奇怪了点,他并没有做什么会令小孩儿吃醋争宠的事啊。
云无涯摆摆手道:“行了,先别管徒弟不徒弟的。你听好,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斩我的机会。但这条生路,我要自己去寻。”
云涧竟然推开他的手,迳自走了出去。
在云涧看来,自己已经表明心意,师尊这般心思缜密,洞察力敏锐之人,再顾左右而言他,就只能视为装傻了!
而云无涯以为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还在生自己不退隐的气。那是自然的,自己说出的话着实没有任何说服力。
除非,真能从死局里寻出条活路来。
如何做到?云无涯冥思苦想,随即问在一旁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佛子:
“大师,您可知这镇煞禁术究竟为何物?”
佛子凝视他片刻,眼中隐有赞许:“施主果然慧根深种,直指核心。”他执起茶壶,为云无涯面前空盏斟上清茶。
又是茶。云无涯真觉得自己和茶杠上了。
“正如你的渡厄剑法斩的是‘邪气’,镇煞禁术镇的,亦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心渊’,或是换个说法——‘魔渊’。”佛子声如梵唱,令云无涯的心也随之安定了几分,“魔域,虽是地域,亦是‘心渊’映照。世间至恶至浊之念,汇聚流转,终成那片无尽孽海,近之蚀人心智,纵人七情六欲而生杀孽。”
杀孽。云无涯想,照这么说,他虽不是魔,但也离魔不远了。
且三楼九门里没几个“人”。
佛子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道:“每逢三甲子,天下戾气久积不散,而大劫将至,心渊侵蚀人间。你便是应劫之人。”
难怪老和尚……
云无涯点点头,认真听下去。
“十多年前的劫数,却略有些不同。心渊久经恶念影响,竟诞生一位有神志、有意识的天魔。那是上古时期,一位惊才绝艳却道心崩陨、堕入魔道的大能,其不甘和怨毒执念,融合了魔域本源所化。
“他不死不灭,力量无边。在永恒的恶念折磨之下愈发强大。”
“大天魔?”云无涯想到那位传说中与自己同归于尽……不,是同归于下落不明的死敌。
“沧溟派遭劫,你被带往魔域时,便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与他遇见。据你当年同我所说的只言片语,他似乎还成为了你的师父。”
云无涯眉头紧锁:“不可能,我平生最恨魔修,你也是知道的。”
“详细过往我不曾听说,但你在魔域留了两年,最后确实重伤大天魔脱逃,也就是在此途中救了贫僧。”佛子回忆道,“随后便是你一人一剑登上风云巅。”
若没猜错,他应当不止重伤了大天魔,还以镇煞禁术将人家的力量引为己用了。才会有天下莫能比拟的实力。
“蚀人心智,指的便是我被带回沧溟派时失控伤人之事?”
“是也不是。”佛子道,“施主的识海之内,可能蛰居着大天魔的残余意识。不单是失控这样简单,而是正在被其吞噬,极有可能与之融为一体,最后被取而代之。”
虽是隐居于此,佛子还是能够从二楼主处获知云无涯和惊澜的动向。
毕竟哪怕他不问,二楼主也会滔滔不绝地说。
何况他对应劫之人、救命恩人也有几分关注。
云无涯道:“可有办法解决?”
佛子摇摇头:“世间恶念源源不断,彻底毁灭他定是不可能的。而天魔有极深的杀性,一旦出世,莫说是惊澜剑要将之斩杀,即便是我,也不得不对施主出手。”随即他沉思了片刻,又道,“据古籍所言,魔域深处或许有破解之法。”
好吧。云无涯想,若有机会,我定杀了那天魔。若没机会,也要镇他一辈子。
不过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算了,走一步是一步。
夜已深,酩酊境内的幻象也大多沉寂,只余风声过竹,沙沙作响。
云无涯将自己的思路梳理一遍,正要休息。到了客舍却见云涧并未在房中,心下微疑,信步而出。
那白衣身影正独坐廊下,背对着他,肩背挺得笔直,不再是平日里温顺黏人的模样,反而透出几分难以接近的清冷孤高。
就像又变回了运筹帷幄、高高在上的谢惊澜代宗主。
云无涯走上前,半关切半试探地开口:“这么晚了,不休息在这儿吹冷风?”
云涧不曾回头,声音平静无澜,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刻意拉开距离:“有劳前辈挂心,只是宗门事务繁杂,需静心理清思绪。”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云无涯听他语气疏离,只觉是他在为白日的事闹别扭,便在他身边坐下,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化解:“嗐,什么宗门事务,都到了这里,便先放放。白日佛子说的话也好,我说的话也罢,你也甭往心里去。
“我说什么恨你那都是气话。你是剑灵或是宗主,都是我的徒弟。师父我又不会因此不要你。”
云涧把头扭向另一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前辈宽厚。”
语气更为冷淡,甚至带着些下属对上位者的拘谨,将汹涌的心事死死压住。
云无涯浑无所觉,只道这小孩气性真大,他也有些委屈:“不过你小子藏得够深。白天还喊打喊杀,怪吓人。”
云涧听出他把自己当小孩在哄。
这话仿佛触动某根绷紧的弦,云涧倏然起身,转过身来。
月光下,他的面色清冷如霜,那双狐狸眼也没了平日里的温润乖顺,只剩一种近乎疲惫的冷静和深藏的痛楚。
“前辈教训得是。”云涧微微颔首,姿态恭谨,“是晚辈僭越,日后必当谨守本分,不再妄言。”
“什么僭越不僭越,傻话。”云无涯用力揉了一把云涧的头发,他还以为小孩在撒娇争宠,毕竟云涧平日里这般阴阳怪气也不少,通常是和小泥猴子争夺他的关注,“你做什么都不打紧!你就是师父最重要的、最贴心的徒弟。安心,在师父眼里,谁也比不上咱们家云涧。”
听到“做什么都不打紧”,云涧竟然彻底僵住,狠狠瞪了云无涯一眼。下一瞬,他周身白光一闪,整个人竟是消失在云无涯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体雪白,隐泛幽光的惊澜剑。带着怒气和不甘,直挺挺地,几乎是砸进了云无涯怀里。
云无涯下意识手忙脚乱地把他接住,生怕小孩砸地上砸坏了。
他整个人都懵了,抱着剑一脸迷茫,不知所措。
“???”
“哎不是?”
“涧儿,好徒儿,惊澜,你变回来啊!这像什么样子!”
怀里惊澜剑纹丝不动,剑身冷冰冰的,透露出一股子显而易见的“不想理你,气死我了”的强烈怨念。
云无涯怕冷,怀里抱着个“大冰棍”吹着夜间的冷风,直打哆嗦。
偏生怀里的冰疙瘩还飕飕往外冒冷气……带回去么?这剑搁屋里能给他冻死!
有了。云无涯想,来时好像看到竹林处有个引地热形成的天然温泉。
“行行行,你厉害,你放冷气。”他抱着剑,一边走一边和剑打商量,“师父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去去寒。”
说罢,云无涯便抱着这柄散发着“生人勿近”、“我很不爽”气息的惊澜剑,向印象里的温泉所在处走去。
温泉水雾氤氲,热气腾腾。云无涯四下一看,无人,便极其自然地将惊澜剑放在了温泉池沿光滑的青石上,仿佛它只是普通的兵器。
然后他便自顾自、毫无防备地开始宽衣解带。
心力交瘁一整天,刚才又挨了冻,他早想泡个温泉放松一下了。
在他看来,都是男人,哪怕一起泡温泉也很正常。不过小徒弟还在闹别扭,不肯变回人形。
那他就表现得享受些,等小徒弟想泡温泉了,自然不得不变回人形。
被摆放在青石之上的惊澜剑震颤了一下,飕飕冷气都凝滞了片刻。
然而云无涯毫无所觉,他顺手脱去外袍和中衣,露出线条流畅、肌理分明的背脊和紧实的腰身。
重伤前他这副身体因常年练剑,身材极好。穿上外袍略显单薄,但脱去衣衫却看得见明显的肌肉线条。
温热的水汽润湿了他的肌肤,月色映下一层柔光。
云无涯舒服地喟叹一声,浸入温暖的水中,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春光旖旎,水波荡漾。
有把剑更加荡漾。
惊澜剑更加躁动不安,磕碰青石发出刻意的响声,就像在抱怨。
云无涯听见响声,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划了划水面,撇了一眼惊澜剑,笑道:“怎么,你也想泡?那就变回去呗。”说罢他还掬了一捧温泉水,合掌拱出一个储水的空间,对准青石上的惊澜剑,两手用力一挤压,滋地淋了惊澜剑一剑身的水,“水温正好,还挺舒服的。”
“嗤”
一缕极其细微的白气竟然从被温水浇过的剑身上冒出。
云无涯:“你不是冰灵根吗?怎么不是结冰是冒烟。”
他却不知,见他转过身来用正面对着自己的云涧简直要被这又甜蜜又折磨的酷刑逼疯了。
云无涯看他还不肯变回人形,凑上前去,拎起剑就往水里丢。
他本意是逗逗小徒弟,可对云涧来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太近了,这时候要是化形就……云涧忍不住想。
铮——!
惊澜剑像是终于到了承受能力的极限,剑身灵力猛地一盛,随即又彻底收敛,变得黯淡无光。
活像个失去了灵魂的铁疙瘩。
云涧竟是强行切断了外界感知,把自己给“关”起来了。
再这么下去,他真怕自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不是吧,还在闹别扭呢。”云无涯赶忙把差点沉底的剑捞了起来,拍了拍剑身,确定他真的“安静”了,才无奈地抱着剑靠回池边休息。
他发现了,云涧和小泥猴子的性格真的完全不一样。小泥猴子生气时,只肖逗一逗,没一会儿他就把为什么生气给忘了。
云涧生气时,越逗越气,到最后就是彻底不理会云无涯。
跟个小姑娘似的。云无涯想。
忽而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都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泡温泉?云无涯微讶。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褪去衣袍,露出满是伤痕的精壮上身。男子转过头来,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正欲踏入池中。
怎么会是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