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鸢和班主任一起回到教室的时候,周考已经开始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烦躁地翻开桌面上的一沓卷子,拿起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满脑子都是刚刚班主任在办公室说的话。
这很没道理。
老师不管那些散播谣言的人,而是直接解决站在谣言风暴中心的人?
——我和虞衡又有什么错?
——凭什么别人的过错要由我们承担?
——就因为他们随口一说,我们就再也不能来往?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事。
栗鸢就这么自己生着闷气,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笔尖戳着草稿纸,临近晚自习结束才从同桌那借来答题卡草草抄满交了上去。
晚自习结束后,虞衡仍像往日一般在班级门口等着他。
只是栗鸢再见到他的时候,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虞衡家住在学校附近,似乎是家里的一套学区房,而栗鸢要坐校车回家。仔细算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少得可怜,除了晚饭时间和两次放学的路上可以说几句话,其他时间甚至连面都见不到。
至于假期,他也只是和虞衡泡在图书馆和自习室,连面对面说话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他们这样的关系,竟然会被人传早恋,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个,老师找你了吗?”栗鸢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栗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低下头,抿抿嘴唇:“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嗯?”虞衡探头看向他的脸:“为什么这么说?”
“都是因为我,你才把饭盆扣那俩人脸上,害得你还要和他们道歉。”
栗鸢羞愧得不敢看他,害怕虞衡会因此讨厌他、疏远他,可虞衡却少见地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隔着棉帽摸了一下他的头。
“原来你在担心我啊。我欺负他们是因为他们欺负了我的朋友,我道歉也只是因为我做错了事,你不用觉得自责。”
栗鸢听他这么说,心里轻松了很多。
“其实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下次再有这种事……”
虞衡打断了他:“再有人说你坏话,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打过去。”
“虞衡……”
“只要我还是年级第一,老师就不会处分我。我这么努力学习,不就是为了能有底气保护你吗?”
虞衡的眉眼弯弯,像高悬夜空的月牙。
栗鸢的心脏又像脱缰野马般四处乱撞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住了当场扑到虞衡身上的冲动。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一个直行走入小区,一个走上校车。
“栗鸢,我听说你班老李找你谈话啦,你跟虞衡是真的啊?”车上的同学打趣道。
“哎哎哎,怎么跟虞衡处上的?他怎么对你这么上心。”
“对啊,羡慕死了!长得那么帅的大学霸啊……”
栗鸢赶紧摆手打断他们:“别瞎说了,我们是纯友谊。”
“哦呵呵,唇友谊,有点意思……”
“……”
栗鸢彻底无语了。
就这么一个晚自习的功夫,栗鸢和虞衡的恋爱传闻已经快传遍大江南北了。之前或许只是空穴来风,可这次有班主任的介入,桃色新闻越看越红,绯闻都快变成喜帖了。
至于班主任的告诫——栗鸢自然当她在放屁。
——
今天是虞衡的生日,虽然晚上约好了一起去校外吃夜宵,栗鸢还是提前买了块小蛋糕,在晚饭期间送给虞衡。
“学校不能带打火机,就用手指饼干代替一下吧。”
“谢谢。”
虞衡双手合十,闭上眼许愿,又假装吹了蜡烛。
“开吃开吃~”栗鸢掏出塑料刀叉,仔仔细细地给蛋糕切块。
“忘记告诉你了,今天轮到我值日,”虞衡说,“晚上稍微等我一下吧?”
栗鸢给虞衡切了一块带水果的:“那我去帮你呗。”
虞衡却摇摇头:“不用了,你还要上好几层楼。我很快就结束。”
整个晚自习,栗鸢连一道题都没写下去,他全身心地沉浸在为虞衡庆生的喜悦之中,心根本静不下来。
终于挨到放学铃响了,他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书包,又想到晚上可能没时间学习,就破例给自己放一天假,把书包挂回椅背。
他一身轻松地徘徊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每隔一段时间就走到楼梯口看上几眼,眼看着人越走越少,他心中的期待也越来越大。
可是直到教学楼里只剩下下班回家的老师,虞衡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值日还没有结束吗……”
栗鸢百无聊赖地透过楼道玻璃看向室外。漆黑的夜里飘着雪花,在昏黄路灯下仿佛一位位翩翩起舞的仙子,摇晃着雪白的裙裾降临大地。
教学楼内的灯光一盏盏地熄灭了,无尽的寒意自黑暗中析出,穿透了栗鸢的层层武装,直击心灵。
“……”
他的耐心终于耗尽了,不顾一切地迈上楼梯,越往上走步速越快,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惊喜地大喊了一声:“虞衡,你好慢!”
转过楼梯拐角,他和保安大爷面面相觑。
保安大爷已年过花甲,那皱纹横生的脸,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虞衡。
“……”
“同学,放学了怎么还逗留!赶紧回家去!”
保安大爷叼着根没点火的烟,一手拿着钥匙串,一手拿着手电筒,而他身后的四楼铁门已经上了锁。
栗鸢的心如坠冰窟,他勉强压抑住自己喉间涌上的酸涩感,结结巴巴地问道:“上面……没人了吗?”
“没啦没啦,”大爷一挥手,“赶紧回家,都这么晚了!”
栗鸢忽然觉得好冷。
他忘记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到家就被妈妈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爸爸甚至气得抻出皮带干抽了两下空气,就连还在上小学的妹妹都熬着夜等他回家,一看见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手机上的几十条未接来电,有家人的、朋友的、老师的,唯独没有“他”的。
栗鸢当晚发起了高烧,他吞下退烧药,身上盖着两层厚重的棉被,也无法捂热他发冷的身躯。
比起病痛,更让他难受的是虞衡的不告而别。
他为什么要骗我?
郑淇和栗均围坐在栗鸢的床边,看着高烧不退的栗鸢眼角淌下两行泪,顿时慌了神。
“呀,孩子他爸,是不是你给我们圆圆打疼了!下手怎么没个轻重!”
郑淇用力锤了栗均一拳,抽出纸给栗鸢擦干眼泪,可是眼泪越擦越多,他的委屈一下子兜不住了,从嗓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啊?我都没打到儿子身上!”
栗鸢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他终于压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第二天是休息日,栗鸢抱着手机坐在阳台晒太阳,虽然烧退了,脸色还是很苍白,闷闷不乐的。
他给虞衡打了很多个电话,对方却一直关机,虞衡就好像从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你到底去哪儿了……”栗鸢抱着手机喃喃自语,“哪怕是给我发条短信……只要你给我一个解释,不管是什么我都原谅你。”
虞衡再次出现在栗鸢面前,是周日晚上的晚自习放学后。
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对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穿着黑色羽绒服站在班级门口等他。
虞衡的面色较以往更加苍白,鼻梁上还挂着副框架很大的黑边眼镜。
他一直都有点近视眼,栗鸢见怪不怪,只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底乌青发红。
“栗鸢。”
栗鸢怄着气,本想假装没看见他,却被虞衡抓住了手腕。
“哇,拉手了……”
“他俩吵架了?气氛不对啊……”
“如果这都不算爱……”
周围的窃窃私语猖狂到令人发指,栗鸢咽了口唾沫,咽下了满腹牢骚。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虞衡去外面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人头攒动的教学楼,直到周围没有碍眼的人,栗鸢才顿住脚步。
“为什么放我鸽子?”
栗鸢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不缺朋友,也不在乎失去虞衡这一个,他无法忍受的是虞衡连句话都没说就把他一个人扔在冰冷的楼道里。
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事,事出突然,我没来得及亲口跟你说……”虞衡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垂下头,“手机被我落在学校了,我不记得你的电话号码,所以联系不到你。”
骗人。
栗鸢知道虞衡的习惯,他一向不把手机带到学校来,为什么偏偏那天就落在学校了?
就那么巧?
他眼眶一酸,用力睁大眼睛才不至于流出泪水。
他感觉自己的默默付出都不过是一厢情愿,虞衡好像根本没把自己当成一回事。
“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对不起,栗鸢。”
虞衡低垂着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什么藏在了手心里,向栗鸢伸出手,五指展开。
“作为赔礼,原谅我吧。”
他的手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条银质项链,吊坠是一枚精致的蝴蝶。
他这是什么意思?
用一条项链就想打发我吗?
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栗鸢已经走入思维的困境,他几乎无法思考,心中只有怒火。
他盯着那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项链,顿觉自己被羞辱了,于是一怒之下将那条项链狠狠摔在地上,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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