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一闪而过，但在漆黑如墨的夜中，那抹猩红仍旧如果烙印般钉进了穆雪霁的瞳孔里。
穆雪霁呼吸像是都要停滞，连身后门被一脚踹开的响声都没听清。待意识回笼，他已经被谢止戈一把扯入怀中。
“那人伤到你了没有？”谢止戈神色竟露出些许少有的慌张，两只手不断在他身上摸索着。
穆雪霁还握着那把匕首，听到谢止戈的声音，不禁嘴角一勾。“他都没进来，我能有什么事？”
“藏月已经去追了。”谢止戈确认完眼前人的确全须全尾，语气这才松懈下来。“今夜真是睡不成个安宁觉。”
“是太子的人吗？”穆雪霁抬头问。
“还不能确信。”
想起方才闪过的那一幕，像是某种直觉引领，穆雪霁倒是在心里稍微打消了太子的嫌疑。
他迟疑片刻，终是没把自己看到的都袒露出来：“或许是附近的村民？”
谢止戈把匕首从穆雪霁手中轻轻抽走。“这附近的村民都饿得皮包骨了，还能快得跟个豹子一样抓都抓不到？”
沙原的黑夜无边无际，如同一切都得以被掩盖。冷风乍过，吹得暗卫手里的火把将熄不熄。藏月带着满身沙土回来禀报时，已经过了子时。
“王爷，属下无能。那人速度极快，又无比熟悉附近环境，属下带人追出近十里，但还是让那人跑了。”
藏月说得是实话不假，毕竟穆雪霁也亲眼见到了，跟个鬼影也没什么区别。
谢止戈脸色暗沉，自上而下俯视着藏月，无形的压迫感从眉宇之间渗透出来。“他朝哪个方向跑了？”
“一路向东南。”藏月答道。
“明日天亮，带人去东南一带继续查。”谢止戈淡淡道。
藏月领命退出屋内，继续在屋外守夜巡逻。穆雪霁食指抵在下巴上，脸上挂着丝丝忧虑，看不出在想什么。
“明天我要去一趟扎麻村。”穆雪霁看着谢止戈在床铺边上坐下，突然开口道，“还有，那把匕首能不能给我？防身用。”
“藏月会跟着你，明日我亲自去抓那个贼人。”谢止戈把匕首放在桌上，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王妃毛手毛脚的，再伤了自己。”
穆雪霁不满：“你瞧不起谁呢？”
“好，你最厉害。”
谢止戈没再让他继续说，一把把人按回了床铺上。这里的床板不如怀王府的柔软，他的臂膀垫在穆雪霁脑后，主动当起了人型肉垫。穆雪霁被锢在怀里，还想继续再问点什么，耳边就传来了阵阵有规律的呼吸声。
他侧目瞥去，才发现这人好像真的累睡着了。
“如果你死了……那我就跟太子跑了。”穆雪霁看着对方的睡颜，小声嘀咕道。
“你可别死啊，没人给你守寡。”
——
扎麻村祖祖辈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已经生活了近百年。
穆雪霁披着厚重的披风，盖着兜帽，在村口处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地面已经出现道道干裂的缝隙。他皱起眉，眉眼间满是不忍与痛惜。
“你就是阿婆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坏王？”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走上前来，说起话来似乎有些蹩脚，还带着点怪异的口音。
“呃，我不是坏人。”穆雪霁笑了下，“我是来给你们送食粮的。”
说罢，身侧的一个侍卫便搬来一个厚重的箱子。穆雪霁俯下身，与面前个子不高的少年说：“这些应该够你们再撑几天，去给村民们分一分吧。对了，你们村长在哪里？”
“爷爷病了，现在我就是村长。”
少年摆出副大人架子，在穆雪霁看来却完全是装出的狠厉。他嘴唇一抿憋住笑，继续道：“我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爷爷，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不能，爷爷要休息。”少年一口拒绝。
是个硬茬。
穆雪霁脸上还挂着那副和蔼亲近的笑，但心里已经忍不住蛐蛐起了这熊孩子。他依旧柔声问：“很重要的事，你这么小怎么能做主？”
“我不小。”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惹得少年脸色又阴沉几分，“东西我要，你走。”
这死孩子！
穆雪霁最受不来的就是带孩子，尤其是这种说不来的熊孩子。
他压下额上的怒火，正准备继续跟对方打拉锯战，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藏月已忍不住脾气，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拔刀：“王妃，跟这毛头小子有什么可说的？”
“你等等——”穆雪霁被他这暴脾气吓到，伸手就要去拦。
“你会武功？”
少年突然开口，穆雪霁和藏月都蓦地一愣，两脸茫然地看去。
“什么意思？”
“你会武功的话，能不能教我？”少年盯着藏月手中还未完全出鞘的短刀，双眼都亮了起来，“你答应教我，我就让你见爷爷。”
小孩子真好骗。穆雪霁不禁感叹。
就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再搭上个私教藏月，穆雪霁总算是进了扎麻村内，得以见到这位躺在床上，浑身瘦得连骨头都要清晰可见的老村长。即使已经做了点准备，但真的亲眼看到画面时，他还是免不得倒吸一口凉气。
“爷爷，这是阿婆说的什么，那个坏人。”少年跪在老村长的床前，抚上那双指节都凸起的手。
“是怀王……算了算了。”穆雪霁叹了口气，也走到床前，轻声道：“阿伯。”
老人艰难地挪了下头，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穆雪霁。“是谁……？”
“我是受皇上之命，前来解决荒灾的。”穆雪霁也蹲下身，靠在床边。距离近了些，老人也更加看清了几分，眼中竟生出几丝细微的光亮：“我记得你，你是那个菩萨……乌恩这孩子不会说话，我替他给您……”
头一次被人这么叫，穆雪霁心中不免有些动容。眼见老人就要起身，穆雪霁赶忙推阻道：“阿伯你别这样，乌恩是个好孩子。”
老人从嗓子里艰难挤出声音：“唉，水一天比一天少，我也对不起这孩子……”
穆雪霁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他思索片刻，还是向老村长问出了口：
“阿伯，村中可还有身体尚好的青年在？”
谢止戈带着人回来时，正好撞上藏月领着那个叫乌恩的少年在院门口，教对方“练功”。
“手这么握，然后……”
“王妃呢？你在这做什么？”
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藏月一跳，差点连手里的短刀都没拿住。他稳住身形，有些慌张地回过头：“王爷！您回来了！”
“我问你王妃去哪了？”见不到人，谢止戈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藏月被那目光一下震慑住，直接半跪在地上：“是王妃命令下属在这里带这位小兄弟练功，王妃说，说他要去拜访下村里的几户人家。”
藏月声音已经发了抖。“还有三位共事跟随王妃，定会护王妃周全！”
“起来吧。”谢止戈冷冷道，脸色仍旧阴沉如水，但比刚才好了些。他扔下话，停都没再停一下，便快步朝着村内走去。
穆雪霁已经走了四五户人家，每一个都是好说歹说劝半天终于说服了村中为数不多的几个青壮年，应下了他这挖井的计划。
气候本就干燥，又废了那么多口舌，穆雪霁只觉得嘴里干得快开裂。但想到这里如此艰苦的困境，也只能自己悄悄咽口唾沫。
“计划如何了？”
“还可以，但是人还是不够……”穆雪霁嘟囔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得回头看去，“你回来了？人抓到了？”
谢止戈走进，给穆雪霁又理了理兜帽的系带。“没抓到。”
听这无所谓的语气穆雪霁差点没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没抓到也好意思回来！自己在这忙前忙后人都快烤成老鼠干了，怎么有队友在划水？
“那王爷不继续追了？”他轻皱了下眉。
“无妨，他还会现身。”谢止戈平静回应，好像这事真的跟他没关系一样。“你刚刚说人不够？还差几个？”
“最少也要几十人吧？雪山离这里近百里的路，要把渠一路修过来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说到这个他就愁容满面，“我走了半个村子，也才凑齐五个。缺水的影响太大了，有些年岁大的连床都起不来，更别提挖井这种体力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扎麻村的现状实在是比他想的还要糟糕，还能有力气继续活动的人都成了少数，想跨越十几里把如此复杂的渠修出来，似乎更是天方夜谭。
“带来的侍卫也能帮点忙。”谢止戈看着面前人一脸愁苦相，伸手去揉了把对方紧蹙的眉头。穆雪霁半点也没被安慰到，依旧碎碎念一样地嘀咕：“那也不一定能够，唉……”
“别犯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谢止戈说着，把一封卷起来的信从怀中拿了出来，递到穆雪霁面前。
“哪来的信？”
穆雪霁接过，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了几遍。“这鬼地方还有人找你？”
谢止戈伸手，将捆着信轴的系带一抽，信纸瞬间张开。
“是给你的。”他笑了下。
“白其的传书。”
穆雪霁：升官发财死——
谢止戈：sto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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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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