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容退出邕极殿,殿门合上的瞬间,那小宦官不禁打了个寒颤,清晰地听到陛下的谓叹:“这大邯要变天呐。”
“你说我当时留下她一条性命到底是对是错?”
小宦官嘴唇紧抿着不做声,那么多年谨小慎微的经验告诉他,说多错多,不说话就没人能挑你的错处。
空气寂静好一会儿,耳边蓦然响起皇帝质问的语气:“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经验失败。
他惶恐跪地,“陛下饶命啊!”
萧晏舟行至宫门口,一个最不可能的人出现了,“公主,草民等候多时。”
尚府门前糖水铺,老翁忙碌着开灶起火,为萧晏舟递上一碗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萧晏舟搅着热气腾腾的糖水,里面搅和着红枣,几粒小小的汤圆,隔着雾气她盯着欲言又止的老翁,主动道:“这是怎么了?”
老翁一阵踉跄跪地:“求公主救救我老伴!”
“话说清楚。”
“老夫用公主给的钱给老伴看了病,没曾想老伴的病越发严重,三天两头往医馆跑,昨日刚抓完药回来却发现老伴不见了,榻上有张字条,老夫不识字,也是问了人才知道,上面写的是‘恒安’!”
萧晏舟暗道:“我?”
她回神,扶起老翁:“老人家,能不能救你妻子在你不在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有一句假话,那我也只能袖手旁观了。”
“老夫一定说实话!”老翁连连点头,多谢公主大恩呐!”
天光半亮,府中的一截枯树载着白雪,簌簌落在糖水铺的棚顶,也落在公主府的窗柩。
院中出现萧晏舟的身影,云四一眼就瞥见,忙拎着件厚重的披风就迎上去:“主子你回来啦?”
她打着颤披上,点点头问道:“阿姐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云一在照看,医师说好生修养几天便可。”
“那就好,云四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待会我有事要吩咐你去做。”说着头也不回往纪颜汐院中走。
萧晏舟轻轻推开房门,浓郁的草药味铺面而来,谢池正坐在床尾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纪颜汐喝药,“谢池你先下去。”
纪颜汐仰着无辜的眼扯着谢池的袖子,谢池一摊手也是无奈的模样。
她将一切“眉来眼去”看在眼里,“谢池,我吩咐不动你了吗?”
瞬间,谢池的力气就大了,扯过自己的衣袖:“属下不敢。”说着快步走出房外,只能心里为纪颜汐默哀。
萧晏舟走近接过药碗,搅合了几下,举着汤匙喂到她嘴边,面色阴沉的可怕。
纪颜汐心里怕得直打鼓,她扯出苦笑,主动凑近将药喝个干净,啊啊啊啊啊好苦。
瞧她面目狰狞的模样,萧晏舟却冷冷一声,“该!”
她撇撇嘴,下一秒却凑到萧晏舟面前,瓮声瓮气道:“别生气啦,我的公主。”
“知道错了吗?”
纪颜汐愣了一瞬,虽然不知道但是先认错,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萧晏舟怒气更甚,指节戳着她的脑门儿,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道,“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纪颜汐赔笑着去扯她的衣角:“你都、知道啦?”萧晏舟一个白眼过去,她怯生生收回手,“好嘛好嘛,是我暴露在人前,故意引人前来的。”
哪有知错的模样,萧晏舟冷冷嗤笑声:“倒是厉害,独身一人就敢闯龙塘虎穴,且能精准预料到沙依娜、甚至是我的、皇帝的的下一步行动,怕是现在沙依娜还以为你是人畜无害的小鹿呢?”
“是吗?我那么可爱!”纪颜汐瞪大了眼,亮晶晶的确实可爱。
萧晏舟看她仍不知错的模样:“纪颜汐!”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一声招呼都不打……”猛然被揽进温热的怀抱,纪颜汐听到哽咽声,“就算你是故意的,可你还是受了伤,我甚至……不知道你被抓,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纪颜汐一下下安抚着怀中的人,“哪有?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和信任的就只有你,不告诉你是因为事发突然,烟云六卫我不相信。”
萧晏舟缓缓松开箍紧的手,“你的意思是?”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一种直觉。晏舟,你要小心。这些日子据我的观察你身边的人能信但不能全信。”
萧晏舟仔细回想了与亲近之人的初遇,实在没察觉什么奇怪的地方,“阿姐是不是过于敏锐了些,谢池姐弟是我从善堂亲自带出来,这些年说是出生入死也不为过,而铁云和烟云由我亲自筛选过,连她们俩都没染指。”
纪颜汐摇摇头:“或许真的是我的问题,我在公主府的这些年不是没培养过我的心腹,可无一例外,他们都背叛了我。”
“这不是你的问题,抛却身份,你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手眼不会通天,而人心此等易变的东西怎会在预料之内?”
“不过阿姐放心,只要你我在同一阵线上,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纪颜汐心间一阵暖意淌过,她点点头,只觉得之为幸。
“对了,你是怎么计划的?”
“这个要从我在红粤楼留宿说起,我先借着在红粤楼管账的理由留宿,让你和沙依哪都放松警惕,等她们放下戒心后,支开烟云六卫,她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时机,接着……”
话语被一阵喧闹打断,谢池在院中通传:“公主,宫中来人宣旨了。”
萧晏舟缓缓搀扶着纪颜汐起身:“换好衣服就去接旨吧。”
“?还有我的事呢?”纪颜汐疑惑道。
“那是当然,这场戏缺了你可就开不了场了。”
不过伤还是有些严重,并不至于做轮椅的程度,可萧晏舟不由分说将人按到轮椅上坐着,“昨天的风头还没出够吗?今天听我的。”
真霸道。
前来宣旨的是尚贤,不出所料,尚贤的地位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收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他依旧昂着那颗高贵的头颅,身上的大红宦官袍将整个雨雪天映得通红,清晰高亢的音调传入大街小巷: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公主恒安陈善策于朝,屡献安民之方为王道之贤,朕心怜才,特辟女子入朝之先,兹授尔为侍御史,从六品官职,赐竹木笏。官阶既晋,恪恭其职,钦此。”
“儿臣接旨,叩谢陛下。”萧晏舟叩首,双手接过圣旨,被尚贤搀扶着起身,他笑得不见情绪,轻轻叮嘱道:“陛下为了此番特辟特地在御史台那边打了招呼,开罪了不少老臣,还望公主莫要让陛下失望啊。”
“尚宫提点的是,儿臣定当为陛下分忧。”
尚贤轻轻点点头,从侧边拿起另一份圣旨,在眼前展开:“纪颜汐接旨吧。”
纪颜汐愣了一瞬,看着重新跪下的萧晏舟,自己也缓缓跪地叩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女颜汐命途多舛,然温恭淑良,朕心甚怜,咨尔第二女,册封为和顺公主,赐金册授一品爵,望永沐荣光,重回帝侧,尽享天伦,钦此。”
“草民接旨,叩谢陛下。”
尚贤亦是笑着将人搀扶起:“该改口喊父皇,在陛下面前冲撞就不好了。”
“多谢尚公。”
几人又说着漂亮话互相恭维着,好一会儿才将尚贤送走。
萧晏舟一扭头就见纪颜汐盯着自己,淡淡地说:“你用什么换的?”
“说不定是皇帝良心发现呢?”萧晏舟拉着她往回走。
“别逗趣儿,认真的问你呢?”
萧晏舟挑眉,无所谓道:“过段时间我会往扬州一趟,皇帝要借我的手将顺宁王的势力连根拔起,我也要借顺宁王步步高升,各取所需。”
“怪不得……不过皇帝为了一个顺宁王开罪那么多大臣,之后有得受了。”
“这就是皇帝要考虑的事,与我并无干系。”萧晏舟啧啧两声,“阿姐不是挺聪明的嘛?怎么你父皇的心思还猜不出来?”
“……你父皇。”
“别忘了改口喊父皇~”
“你父皇……”
“什么时候出发扬州?”
“不急,皇帝就要沉不住气了。”
“那这公主的封号怎么来的?皇帝可不会因为一点小利就承认犯下的错。”
萧晏舟被盯得心里发毛,实话脱口而出,本来也没想瞒着,“扳倒皇后,并让整个大邯全身而退,不过我本来就要复仇,用她换点东西怎么了?”
“说的也是。”
萧晏舟作为第一个进入朝堂的女子,她的名字迅速响彻整个上京城,朝中、民间议论纷纷。
陆允之还是在路上听到人议论才知道的此事。
他前去质问的时候,萧晏舟正在休憩。
木轮椅嘎吱乱响,房内的人像被梦魇住不安稳地翻了个身,却在闻到一股熟悉的青竹味后,又睡过去。
陆允之还没进房间,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瞧她憔悴的模样恼气刹那间消散,隔着房门守着,透过窗纱似乎要将人刻进心底。
他看不透,摸不清自己在那人心间的位置。
等萧晏舟从睡梦中清醒,哪还有陆允之的影子。
倒是云四守在门口,有事要讲的模样,“公主刚刚你让我查的有眉目了,”
“他们在察觉有人插手这件事后,就将那老妇人送回了家中,这是故意有人引我们去查这件事啊。”
“其他的呢?”
“那老妇人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等闲却变故人心’。”
萧晏舟默念几遍这句诗,脑海中迷雾被点拨:“云四,去查一下季知的升迁,还有他与季槐的关系。”
“这个上次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云四季槐死于行宫房梁倒塌,皇帝为了弥补将季知从兵部一个打杂的升迁至兵部尚书,至于两人的关系,季槐是季家嫡女,季知虽为庶出,可也是个长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
“一嫡一庶,亲兄妹?我记得行宫房梁倒塌是因为尚良贪墨,事后是由尚忠奉命斩首。”
“是这样,不过这跟那首诗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在给我们引导,倘若季槐之死是由季知一手促成的呢,这不就是‘故人心易变’?”
“可是这不合常理啊,都说两人情同手足,季知又有什么了理由……”话语顿在半空,云四一脸不可置信,“可是……一个位置而已?至于吗?”
“对于你来说,尚书之位可能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可对于谋权的人来说那就不一定了,户部拨到各地的军饷军粮皆经兵部之手,此外兵部执掌四方虎符之一,与虚职不同不过季知此人没什么大能耐,皆是他手底下的两个侍郎管事,这么些年只能说无功无过。”
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对了,那日那个老翁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关于尚贤与尚忠两人。”
“我仔细询问了下,发现很多不对的地方,当年尚忠将尚贤逐出,是在尚良斩首之后,可是彼时的尚忠已经失去一个义子,也要将另一个义子逐出,尚贤到底做什么?”
还没等云四说话,萧晏舟继续问道:“蛮川那边呢?”
云四凝着脸,沉声:“主子,这件事有蹊跷。”
“什么意思?”
“主子让我查高丕,凉州处并无他的旧部,于是随即遣人寻了西北军解散时的名单,用主子你的白虎纹佩证明身份。”说着从胸口处摸出陆允之换下的白虎佩,递与萧晏舟,她伸手接过,摩挲着余温,低头缀在腰带上,听着云四继续说。
“根据他们的说法,高丕任西北军副将以来,冲锋陷阵,与战士从吃同住、不仅如此还会用自己的俸禄补贴老兵残将,此人在军中的威望很高,都不相信高丕会通敌叛国。而程野作为威龙营十二支部微不足道的副将却被皇帝一声令下成为西北军副帅,其中的利益牵扯……云四无能,并未查清。”
萧晏舟却摇头,“若是你一己之力就能查清,当初陆骁也不必找谁上我。”
她背着手在房中踱步:“两拨人对高丕的态度可谓分明,一波认为他绝对不会通敌,另一拨在家人被要挟的情况下却坚定着高丕叛国,你觉得谁说的是真的?”
“啊?问我吗?”云四抬头,挠了挠脑袋,“我觉得都是真的。”
萧晏舟认可地点点头:“不错啊。”
“嘿嘿,主要要是让你们多人撒谎怕是不容易,同时自己最在乎的人被要挟也太可能说谎。”
“所以,接下来我要你待在上京,继续查季知、尚贤和高丕,我有预感,真相离我们不远了。”
“我留在上京?不行,我要陪公主去扬州。”
“云三忤逆我,你也要忤逆我吗?”萧晏舟沉声问。
“属下、没那个意思。只是……”
“留你在上京自有我的用意,况且蛮川的事一直是你在查,若贸然让他人接手我反倒不放心,扬州那边有谢塘。”
“谢塘?那好吧,他的武功是要比我高些。可是、可是他比我还大两岁呢!我还会长,我还可以更强!”
萧晏舟不明所以,谁又摸了老虎屁股。
从六品指的是官职,正一品是爵位,因为俺们晏舟之前就有爵位所以没提。
而且这里重新册封是晏舟作为条件换的,如果没有利益交换,是很难的,史实上并没有这个先例(如果有,可以在评论区补充呐[星星眼]
ps:架空勿纠!私设无参考,作者是主角唯一的金手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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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女子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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