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城郊,实际上算得上个镇子,这里临近宣州,若有在扬、宣中往返,陆路又比水路方便的多。
在两地间做生意的商户在此处落脚,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扬州辖下的城镇。
“哎,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穿着洁净的衣裳在店外揽客,迎面来了衣着不凡的三人,“三位这边,我们这啊应有尽有。”
祝辞跨步进门,扬州可是他的地盘,这家店他先前来过,来往商户络绎不绝,用来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况且一路奔波,总得吃顿饱饭。
三人落座,正要问萧晏舟想吃点什么,就听他说:“你是老主顾,照你说的来就行。”祝辞微微颔首,熟门熟路,“小二来壶翠岭毛峰,来个盐水鹅,三份富春包、再来个文思豆腐汤。”
“哎,这就来。”
此地在街角交叉处,人多嘴杂,几人并不多说话,静静吃着桌上的菜,侧耳听时不时想起的议论声。
“你瞧见告示了没?这过往的船只费用又要涨了?”
“前段时间不是才涨过吗?”
那人撇撇嘴,“上次涨的是铺面的税收,这次可是祝家码头亲自发出的告示,泊船按时间和货物大小,又涨了这个数。”袖中暗暗伸出三指。
祝家码头?萧晏舟狐疑地瞥了一眼祝辞。
另一人瞬间瞪大两眼,声音却轻轻:“这么多。”说着又松口气,“还好,家里没做长途生意的。”
“这可不好说,万一就轮到我们小门小户。我可听说,过段时间出城的货物要交出城费了。”
松的气儿还没出又被倒吸回来,“那生意只能在本地做,那还有什么搞头咯?”
“哎……”重叹之下,是无可奈何。
萧晏舟眼也不抬,祝辞却知道是与他说话,“码头的事是真的吗?”
祝辞紧抿着唇不应话。
她也不恼,给自己倒了杯茶祛寒,“公子可是一点交易的诚信都没有啊。”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确实得到过消息,也尝试劝阻过,可家里没人听我的。”祝辞终于吱声。
“那就临时改变计划,今晚公子就带着我回府,以侍女的身份。”萧晏舟脑咕噜一转,想出个顺理成章的法子。
“侍女?这怎么行?公……”
萧晏舟轻置茶杯,紧盯着他的眼,无需置喙地决定:“听我的。”
祝辞正要应好,另一桌刚最坐下的一桌人又扰乱思绪。
那人气喘吁吁,拎着茶水就往嘴里倒,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吓死大爷了。”
“小二!店小二呢!”粗旷的声音响起,半堂的目光都朝那边去。
店小二弓着个腰,赔笑跑着,“哎客官在呢?”
“怎么没人告诉我这镇子后边是乱葬岗啊?给本大爷吓死了知道吗!”
……
这年头真是钱难挣,小二还是耐着性子给他解释:“客官,运货的路是镇子前方那条啊,后方那条连人都没有,想必客官是走错了。”
那人冷哼一声,不依不饶:“大爷我可不管那些,不用的路怎么不封上,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
哇塞,你猜那地为什么叫乱葬岗。
小二见是来找茬儿的也不候着,挺直了腰杆,小毛巾往后肩一甩:“客官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那处本就是扬州的乱葬岗,那岔路不是写着呢嘛!客官自个不识字硬要往上去,再说了,乱葬岗本就是安放尸体的地方,虽说有些潦草但总比曝尸荒野好吧?封了尸体怎么运上去?”
找茬那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紧逼着步步朝后,小二站在台阶上,小抹布来回飞舞着作势要打人,“还不快走,小心他们晚上来找你额!”
不知何时,小二身后站满了人,那人见了都些害怕,哆哆嗦嗦指着一群人:“等等、给我等着……”说完一句不太狠的狠话就一溜烟没影了。
萧晏舟轻笑出声,暗道,这扬州还当真有趣。
又朝店小二处得到些消息,三人这才动身去乱葬岗。
临走前,小二还是踟蹰着开口:“三位真的要去那?”
祝辞点点头。
小二一狠心,还是将自己知道的全部尽数道出,他凑近祝辞耳边悄声:“客官不瞒您说,近月以来不少商户暴毙、自尽、发疯都是葬在此处,邪门的很。”
祝辞轻笑着别开头没,又从腰间摘下个玉佩塞到小二怀中,“多谢。”
说完带着两人转身离开,任凭小二在身后呼喊:“客官,你给的太多啦!”
追出来哪还有三人的身影,小二只得气喘着回走,垂首打量起手中的玉佩,似乎有点眼熟。
等等,他见过这位客官!
三人爬过一道崎岖的石子路才摸到这处乱葬岗。
明明是白天却无端阴寒,整个林子遮天蔽地,风声呼呼也在林叶的摩梭下变成恶鬼低吼。
祝辞不会武功,所以萧晏舟打头,南风垫后,而他在两人中间哆嗦着扶紧了萧晏舟的肩,步步往前。
肩上的力道猛然收紧给萧晏舟吓一大跳,侧首才见是他,一阵无语又只能安抚:“跟紧。”
祝辞狠狠点头,还是没敢睁眼。
南风见他哆嗦的模样起了逗弄的心思,轻轻在他肩上一拍,等他鼓起勇气回头时询问时却一本正经:“谁拍你了?我明明在时刻观察情况。”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祝辞一巴掌拍了上去,咬牙切齿:“死南风!还装呢,看我回去告你状。”
南风做个鬼脸凑近,祝辞心骤然缩紧,全身战栗,“略略略,你还是先考虑别被吓死在这。”
说着又是鬼面突脸,祝辞眼不见心静,闭着眼就要打他。
萧晏舟就静静瞧着主仆俩打闹,倒也不无聊,她先前已经探查的差不多,这只是个普通的乱葬岗,就是黑了些才显得可怖。
猛然,刚刚因打闹而朝前的南风忽而背过身来,一言不发捂住祝辞的眼,面色凝重,“别看。”
眼眶一阵温热,祝辞这种关键时候很听南风的话,乖乖闭上眼。
萧晏舟也对这个胆子小的格外宽容,将他护在身后,自己微微探出头去。
却还是被吓得心一颤。
这是一整片尸林。
成百上千的尸体悬挂在藤蔓上,狂风一吹,尸林整个如落叶摇荡,黏稠的血顺着藤蔓滴滴答答,在泥地上汇集成血沼。
血沼之上尸首层叠,最上层依稀可见的华服映着血色,底下则是白骨累累,成为整座尸山的养分,遒劲的枝桠长在百姓的血肉之下,遮天蔽日。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祝辞闭着眼,开口间却尝了一嘴血腥,耳边一片寂静,将手中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些。
两人对视一眼,南风轻轻说:“待会儿我放手,你慢慢睁眼,害怕就立马扭头。”
祝辞舔了舔开裂的唇角,喉结不自觉滚动着假装胆大:“我、我怎么会害怕。”南风不信似的挑眉,“是吗?那你手可以放开了。”
赌气似的猛然放手,祝辞紧闭着眼,眼中温热瞬间消失,他试着睁开一条缝,又迅速闭上,“一点都可怕嘛,就是黑了点。”说着还抬起头,骄傲地嘿嘿两声。
……
“眨这么快,看得清啥?”南风满脸不可置信。
祝辞明明闭着眼,却还是能接收到他的白眼,这种感觉南风称之为被瞪惯了。
他不自觉催道,“快快快,就等你呢,让你在客栈等又不愿意。”
祝辞不理他,自顾自着试着睁眼,“也没什么可怕的嘛。”他眼前一片漆黑。
南风当然知道他又来那套,冷嗤一声:“那你做好准备,待会腿软了我可不背你下山。”
“切。”祝辞也不瞧他,朝萧晏舟那边去,她已经趁着他们拌嘴的时间将周围环境摸清。
却在迈入黑暗的瞬间,瞪大的看清了堆积的尸体,也感受到了头顶的摇摇欲坠。
“啊——”刺耳的尖叫划破天际,萧晏舟抬眼就看到祝辞往南风身上一跳,南风似有预料的,稳稳接住,“多大的人了,害怕还往人身上跳。”
祝辞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着慢慢从南风身上下来,“真的好可怕,谁挂上去的?是要活生生吓死本少爷啊?”
萧晏舟终于出现,她环抱着手:“哟,给我们小公子吓到了。”
“你就别笑我了,这辈子没见过那么血。”祝辞苦笑道,现在心中仍有余悸。
“行,放你一马。”顿了顿,她继续道:“对了,你刚刚问是谁给他们挂上去的,经过我的探查,应该是自己?”
“自己?可那个高度爬上去可太难了。”祝辞忍怕回想着看到的情形。
“刚开始我也不信,直到我亲自试了一下,并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我查到更直接的东西。”说着领着两人绕着林子外围走到南边。
她指着地上的一具较为完好的尸体,“伤口。”说着蹲下,手指隔着长长的绢布摁向他脖颈间紫黑的痕迹,“吊痕只有一道,呈马蹄形,索沟有明显的血液淤积,再看四肢松垂,并无挣扎痕迹,所以有很大可能是自缢。不过我学识浅薄,看不出是不是下了迷药后再营造出自杀的假象。”
祝辞半眯着眼看尸体,确实如她说,“那需不需要找个仵作来?”
“不必。”萧晏舟很快回绝,“我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死因,而是原因。”
还没南风弄明白什么意思,就听萧晏舟说:“南侍卫在扬州这么多年,应该有相熟的商户的吧?”
南风随即点头。
“那就好,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萧晏舟和祝辞笑得奸诈,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进黑林血水中,“在里面找找你熟悉的面孔,我们在外面等你。”
“没有就快些出来,自己的小命要紧。”前一句是萧晏舟说的,后一句是祝辞。
说完,两人默契地伸出掌心一拍。
南风嘴角抽搐,骂骂咧咧身体却诚实地往里走。
越往里寒气更甚,黏稠的血不断滴落在自己身上,却还要忍着恶心淌过尸林,往上翻翻又向下瞧瞧,骷髅与他人的血肉黏合,早已面目全非,这怎么认得出来?
南风捂着口鼻皱眉,正准备打道回府,随意地瞥过最后一眼,还真让他看到个熟人,准确来说只是一块玉佩,尚未被血液浸染,在黑林中泛起冷光。
“找到了!”黑林中南风的声音听不真切,还以为他出事了,祝辞一激灵从地上站起就要往里冲,萧晏舟一面拉住他,一面朝里喊道:“南风,你在哪?快出来!”
南风又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抓起掺杂血肉的玉佩载身上擦了擦就往回跑。
直到南风背光而出,眼尾、衣袍沾染猩红的血,给祝辞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憋着泪上前,“你……没事吧?”
他失笑:“我没事,是别人的血。”
不对,别鬼的。
两人这才稍稍放心,萧晏舟问道:“那你在里面喊啥?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找到了这个。”南风凝着脸,从怀中掏出成色上好的玉佩。
祝辞也觉着有些眼熟,从他手中接过来回翻看着,面色愈发沉重,“这块玉佩是王兄的。”
“王家是扬州有名的织染商户,其子王楝与公子一同长大,后来少爷专心参加科考,王楝继承家业也忙碌起来,两人联系少了些。”南风安抚似的拍拍祝辞的背,替他说道。
“嗯?”萧晏舟凑近,就听祝辞道:“这块玉佩并不是信物,只是寻常的玉佩,只是……”
说着竟有些哽咽,“只是……右下有个缺,是当时我们几人上私塾时闹腾坏的。”
玉佩一翻,萧晏舟就看清了,如今的缺口下沾了血腥,任祝辞怎么擦都擦不掉。
“你是在哪找到的?”祝辞红着眼问。
南风摇摇头,甚是了解他,“去了也没用,什么都没剩下,只有这块玉佩。”
萧晏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只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为找出原因,避免更多亲近的人自缢。
祝辞猛的将玉佩收回掌心,硌得人生疼,心中暗暗,“放心王兄,我一定找出真相。”
南风瞧着他的模样,想如果只有亲近之人的死亡才能带来成长的话,他宁愿祝辞永远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祝辞和南风就是兄弟情!没有男gay gay!不准嗑!而且不出意外祝辞是有官配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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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迷雾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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