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沿着溪水向上,揪了不少蒿子叶,用衣摆篼着。
正要返回小池时,倏然有一抹紫色闯入余光。
她仍在迈步,直至那苦苦寻求的事物消失在视野中,才猛然反应过来。
急忙转头,极目搜寻,不远处果然有一处紫云英!
余欢惊喜不已,张着唇,无声笑了。
一时抛却林千宴,走到那紫云英旁,将蒿子暂且放置一旁,坐在草上,自怀中摸出铜镜。
心绪激荡,花了她不少功夫才凝神安定。
“小己?”
“我在。”
“我要看花非花界面。”
“好。”
紫云英的培育界面立时显现于脑海中。余欢紧紧心跳如雷,连忙去看进度所在的位置。
“百分之四——”她哑然失色,大有受欺的难以置信,嗫嚅,“怎么还是四?”
小己未答。余欢便追问:
“小己,为什么?”
“不为什么。此刻是四,就是四了。”
“可我明明又到了有紫云英的地方?你看——你能看得到吗?就在我旁边。”
难得是因为她不顾林千宴的性命,还有闲心打开花非花?
难道是因为她的不够善良,老天要惩罚她,所以收回了奖励?
小己沉默一下,道:“余欢,花非花没有规则,包括你认为的善恶。一旦你去求一个可抓取的东西,你就活回去了。”
“活回去?什么意思?”
“庸人自扰,水中捞月,枉费心机。”
余欢不懂得这许多词的意义,但也感觉得出并非褒扬,她有些生气,不说话了。
她气小己,更气自己。确实是她自己先定了一条毫无依据的规则,一意孤行地信任,并一意孤行地索要结果。
她好像村口方老婆子家那条蠢狗,终日追着自己的尾巴咬。
“哈哈。”小己忽然笑了,“这比喻妙极。”
“小己!”余欢羞恼。
“不,我不是嘲笑你,也不是认为你是那条狗——不过,的确挺像的。”
这不擅长花言巧语的系统解释一通,反倒让余欢更不满了。
察觉余欢情绪的激动,忙道:
“我的意思是,世人——未醒之人都是如此。你看所有人忙忙碌碌,总有所求,可他们要求的东西,本已有了。就像方老婆子家的狗,以为那尾巴是别的什么,竭尽全力地追,自然不可能追得。”
余欢默默听着,猜测自己找紫云英以推进进度的行为与那条狗没什么分别。
还真是。
小己早就说过,她做什么都可以,不论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十,还是百分之百,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不过没有显现出来而已。
如此,她已经拥有了。如同狗所追逐的尾巴已经长在自己身上。
那她急些什么呢?
“是啊,急些什么?又不用赶着投胎。”小己戏谑,“急到最后,争到最后,说不定更早化为黄土一抔。”
“真不吉利。”余欢皱眉,忍不住道。
“都要死的,何必惧怕谈起。”小己语重心长,“余欢,若想活得痛快,就得先直面死亡。当然,我说的不是你想的那种死,而是,不要回避你所认为的痛苦。比如,你所觉得的不够完满,比如,你想要逃离的此刻。”
“啊,糟了!”余欢惊呼,小己口中反复的死亡让她终于想起林千宴,“我得赶紧回去。”
“等等,等等。”小己止住她欲收铜镜的动作,“你知道怎么救他吗?”
“我——我不知道。”
“你打算用蒿草处理他的伤口?”
“应该还是有些用处吧,平日受伤,大家都是这样做。”余欢声音低弱,缺乏底气。
因为她知道那些只是小伤。
“要救人,得对症下药。”
“大夫才懂得那么多,你以为我不想对症下药吗?”
余欢很不快,小己只为质问她吗?有何意义?反倒耽误了林千宴。
“唉,我不是质问你,我在帮你练习。”
“练习什么?”
“练习敞开,别做个时时拿剑防备的军士。否则,你会很辛苦。”
余欢无法理解其中深意。
“你总是说些神神道道的话。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
“我知道怎么救他。”
“真的?”余欢惊喜,连忙追问,“小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两个百分点。”
“什么?”
“你想获得方法,需要用两个百分点来换。也就是说,花非花界面的培育进度会回到百分之二。”
百分之二……她好不容易到百分之四,再往前一步,就可以拿到奖励了。
——再往前一步!
然而余欢答应了。
“好,我换!”
“你舍得?”
“不论怎么样,总会到一百的,无非早一些晚一些罢了。”说出这样有深意的话,余欢不禁暗暗自傲。
此刻,她不再是持剑对世的士兵,反有一种接受一切的自信。
她一本正经道:“我不急。又不用赶着去投胎。”
“哈哈哈,孺子可教。”
小己很满意,它的反应也让余欢满意,因为这样她对自己也满意了。
“不过——”小己顿了顿,“你真决定好了?你真舍得?”
“快点换吧。”
“好,你舍得。”小己的语气欢快,“如你所愿啦!”
余欢定下心,专心觉察脑海中的画面。
之间花非花进度之处果然变幻,只余百分之二了。只是,那破土而出的紫云英嫩芽却并未缩回土中。
一阵温和的白光闪过,培育界面消失,流动的画面进入她脑海。
她看见——
云雾缭绕的青山上,日月轮转。得天地养育,山间钻出形态各异的药株。
数十种草药,在进入她意识瞬间,甚至在此之前,她便与它们合一,与它们意念相连。
认识其名,了然其性。同其长,同其生,同其死。
许许多多,不知跨越多少光阴的药物药理,此刻尽数找到了她。
看似地久天长,其实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余欢获得了许多人需要通过长久学习才可知晓的东西。
“恭喜呀余欢,恭喜你完成初级野外草药急救的置换。”
“谢谢。”
余欢道谢,发觉有哪里不对。
噢,是小己的情绪。小己为何这样高兴?高兴到有些奸诈了。
难道这置换还有她不知道的坏处?
还有,为什么比起之前,她似乎更容易感受到小己的情绪了?
“因为你更敞开了,所以我们之间更通了。”小己解释,“你别担心,我可不会卖你。我高兴是为你高兴,之后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余欢嫌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我要去找药了。”
说罢,睁开眼睛,将铜镜放回怀中。
-
一炷香有余,余欢回到山洞。
想方设法,她带回了清水,并檵木叶与蒲公英两味草药。
怕林千宴生疑,她回得很急。好在林千宴仍在洞中,并未转移。
也许他也没有力气另觅他处。
“余姑娘。”
余欢按住他,不让他起身。
“先喝些水吧。”
余欢将盛水的一截烂树干捧至他脑袋前。
树干仔细洗过,又垫了宽大绿叶,水很清。
但她还是怕林千宴不肯喝。
山野生水,于富家公子而言,恐怕是污秽之物吧。
思忖间,林千宴已强撑着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接过了“木杯”。
狭小静谧的石洞中响起缓慢的吞咽声。
他喝了。他勉力支撑的手颤抖着。
“多谢余姑娘。”因水的缘故,连声音都清润许多。
目光相接,余欢忙掩下眼中的惊诧与一点失神。
“不必客气。”余欢替他将水放下,将草药递给他,“这是檵木叶和蒲公英,檵木叶可止血,蒲公英则有清热消肿之效。将药嚼烂,敷在伤口上就好。”
林千宴讶异地注视她,一时忘了动作。
余欢误会他惊讶于她不亲自敷药,略不自然地低声解释:“男女授受不亲,我是怕林公子介意。”
“余姑娘误会了,我并非埋怨余姑娘,我只是有些意外,余姑娘竟懂得这样多。不仅会编竹铃,还通晓药理……”
说话间,他眸中欣赏毕露。又怕这一通表白太过孟浪,于是止住。
“总之,我敬佩余姑娘。”他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过,余姑娘所有有理,女子不易,为声誉桎梏许多。余姑娘已将用法告知于我,我自己敷上便是。”
从未听过他说这样长的话。不过,这也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已。
余欢不知说什么好,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石洞回避。
隐隐地,忍不住欢喜。
林千宴的话,是在夸她?是真心的吧?
得意忘形之际,一道猝不及防的裂帛声响起,如惊雷陡然落在耳畔。
有一瞬魂飞天外,余欢忙无声催促:“魂回,魂回。余欢,魂回。”
将可安心的咒语念毕,才转身去看石洞。
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不敢细瞧,更不敢近看,否则有偷窥之嫌疑。
心却随着其内断断续续传出的声响翻涌了。
蓦然想起,她为证矜持,以男女有别的名头,让林千宴自己敷药。
看上去没有丝毫不妥当?可他连包缠伤口以固定草药的东西都没有。
——她忘了!
一时之间,种种欢喜与自得荡然无存,无措又一次气焰嚣张地卷土重来,伴有歉疚与恐惧。
她不想,也不要在他心中被定作个冷漠的人。
“林公子。”余欢咬唇,颇难为情地开口,“你动作方便吗?切莫牵扯到伤口。”
林千宴一手按着缠好的布料,布料末端被叼在嘴里,正待打结。
此时听闻洞外余欢的问询,忙着回应,口中与手上的动作便失败了。
“无事,余姑娘不必担心,我自己可以。”
“好。要是需要帮忙,你就喊我一声。”
“好。”
自己可以?
皱巴巴的布条落在地上,功亏一篑。
林千宴定定看着那布条,有些绝望了。
非是只在这一事上的绝望。破釜沉舟的出逃,只在第二天便有重重挑战。
或许,他错了吗?他果真过了吗?
林千宴勒令自己将心念集中于眼前。
他拾起布条,再一次,一圈一圈,缠绕于伤口之上。
力道偏紧,带着些发泄的意味。
洞内逼仄,洞外的热浪一得涌入,便不肯再离开。干燥的热意拥挤着,挤得林千宴无处躲避,全身上下出了一层汗。
但结总算打好了。
“林公子,还没好吗?”余欢的声音恰好响起,“干脆——”
声音止住,在沉默中酝酿某种决绝。
“干脆我来帮你吧!”
林千宴一怔,一时无声。
眼前暂做屏风的狗尾草簌簌摇动,余欢的身影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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