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问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屁股疼得厉害,余才周没好气地刀了虎儿一眼,又冲他伸出了手,“还不快拉我一把,一惊一乍的,吓死你哥了知不知道?”
他是丝毫不提自己原想吓唬虎儿的事。
尽管极力忍耐,目睹一切的余欢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连忙抬手掩住自己的笑,关切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一点都不疼。”余才周扶着腰,红着一张脸,勉强笑道。
唉!丢人啊!屁股上估计全是泥了吧,可不能让他们瞧见。等下回去也得小心些,否则该被娘骂死。
为转移尴尬,他忙道:“刚刚你们到底鬼鬼祟祟说些什么呢?”
“我……” “呃,我们……我和余欢……”
两人不约而同的,张口结舌了。
与虎儿的心虚不同,余欢的目的是让余才周得知他们的对话。因而,哪怕是此刻的哑然,也不过是做戏罢了。
不过,却也并非全然做戏——出乎她意料。
许多时候便是如此,哪怕你早已在心中盘算好一切,将之当成一台戏,或是一场梦吧,可是,戏与梦总会自己活起来。
余才周的个子随了大伯与大娘,虽还不及林千宴那样高,却比他壮,站在他们面前俯视着发问时,没由来的让她再次感觉到了被审视。
一时忘了演,反倒将慌乱表现得更恰好。
两人久久不答,余才周不轻不重地戳了下虎儿的脑袋,故意板着脸道:
“老实交代。”
“我们……我们在找小土狗呢!”
“还骗我,天都黑了还找小土狗?还有,我刚刚可瞧见欢儿给你使眼色了,你们肯定有事想瞒我。”
虎儿忿忿地回头瞪了余欢一眼,怨她露馅。
“你瞪欢儿做什么?是不是你欺负她了?噢——我知道了,肯定是你非要拉着欢儿干什么坏事,她不肯,你就耍赖皮发脾气,你个小无赖!”
“我哪有!”
余才周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气,显然不信虎儿的辩解。
“你等着被娘收拾吧!”又看向余欢,冲她招手,“走,咱们先回去,大哥给你撑腰。”
“啊——不准不准!不准告诉娘!” “大哥你误会了,虎儿没欺负我。”
两人异口同声,同时身体发动,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一齐拉住了余才周。
余才周一愣,眼睛缓缓睁大,惊怪道:“你们要干什么?”
眼前两人,被他一问,越发慌张局促,更叫他起疑。
余才周一下把双臂从他们两个手中扯回来,环在胸前,退后一步居高临下严肃出声:
“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好好交代。”
余欢低下头,捏着衣角不说话。虎儿不知何时紧挨了她,也低着头,却是偷偷拿眼睨余欢,还碰了碰她手肘。
余欢皱起眉,斜目看他,识别出他的口型!
“说不说?要是不说,哥肯定会告诉爹娘的。”
余欢难耐般闭起眼,深深排出一口浊气,而后,以一番视死如归的气魄,抬眼承受余才周的审问。
只是出了声,却是小心翼翼的商量:“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告诉伯娘他们——不,是别告诉任何人。”
“好。”余才周想了想,又说,“我先看看是什么事。”
余欢犹豫着,嘴巴几次张合,终于还是又将售卖风筝的设想陈述了一遍。
余才周听着,神情几度变幻。起初严肃,随即意外,然后惊愕,到了最后,目瞪口呆地望定余欢。
“就是这些,我知道这件事不切实际,所以只敢自己想想。被虎儿察觉,又忍不住同虎儿说了,没想到他当了真,是我考虑不周……”
“怎么就不能当真?这事儿怎么就不能做?”虎儿不乐意了,扑上去摇晃着余才周,“哥你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可以试试?”
余才周像个僵直了的不倒翁,随着虎儿的动作左摇右摆,久久未有回应。
于是虎儿摇得更厉害,若不是年幼身短,只恨不能更粗暴一些,将余才周提起又掼下。
“停,停!别晃了。”余才周总算开口。
久久张着的嘴唇都干燥了,他抿了下唇润了下嗓子,才以一种羡慕又唏嘘的目光看着余欢,道:
“欢儿,你这脑袋,怎么会这么灵?”
说罢,又呆立了一会儿,忽然扭身往回走。
“我得跟二婶和爹娘说说。”
他已意决,步子如风。
虎儿在房背后爆发出一声刺破云霄的尖叫,急急追上去,任凭他用尽手段不停阻拦,余才周都置若罔闻。
在昼与夜交替的时分,月光飘落得及时,模糊了人对时间的知觉,余欢此刻才发觉天色行将尽黑。
张牙舞爪的漆黑树影布满视野,可惜,眼下没有一颗心会为其恐惧。
余欢抚着胸口,其下传来略快的搏动。唇边浮起一丝大功告成的笑意,她快步跟了上去。
-
戌正,秀水村各家各户大多已熄了灯。
灯油是一笔不薄的支出,家家户户都想方设法节省着用。
如墨浓稠的夜色里,村东头,有一点灯火如落下的星。
余大家还未散歇,为着风筝一事。一声响过一声的蛐蛐鸣叫掩盖着,只闻低语絮絮,偶尔听得孩童的吵嚷声。
直至亥时,余欢和吕桃芳才从余家出来。
李金草打算让余才周送他们到家,吕桃芳笑着拒绝了。
“好吧,那你们慢些,到家就赶紧歇下。明早你大哥去问问秦三儿,他要是有空,说不准明儿咱们就能先进城去瞧瞧了。”
“行了,没个定准。”余正实截住李金草因兴奋而止不住的话,将手中灯笼递给余欢,“路上慢些。”
余欢提着灯笼,待吕桃芳终于同大伯与伯娘告别,才道:
“大伯、伯娘、大哥,虎儿,那我们先回去了。”
母女俩往家走,余欢提着灯,吕桃芳则牵着她,都没说话。
夜中如水的静谧让余欢有点不安,连胸中的欢喜都被冲淡许多。
握着灯柄的手,不知何时不自觉扣紧——难道娘不高兴吗?为什么不说话?娘怀疑她了?
方才在堂屋时,不记得是谁问起余欢是如何想到的这点子,余欢故伎重施,又说是梦。当时,谁也没有过分的惊异,更多的是微怔后的了然,明明没有怀疑的迹象。
还是娘嫌她不安分,提出这样一件远比竹铃更需要发动全家的事情来?
余欢撇了撇嘴。又不是她要说,是虎儿露了馅,再由大堂哥转达至他们耳中的。
——不,是她。
她不得不承认,一切都是她推波助澜,她才是始作俑者。
余欢忽而心虚了,低下头去专心看脚下的路,看她仍穿着旧鞋的交替着往前的脚。
须臾,她听到自己忍不住出声发问,以低弱的声音:
“娘,你生我的气了吗?”
吕桃芳听声回神,继而惊讶:
“怎么这么说?”
“从大伯家出来,你都不跟我说话。”
吕桃芳反应过来,连忙揽住她,又是歉疚又是认真道:
“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娘只是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从前愚笨,不能让你做些想做的事。”
余欢听明白了。
虽有了竹铃的进项,可真要做风筝生意,她们那点家当又能做什么?说到底,还是要依靠大伯一家的帮助。
原来娘的郁悒,一面来自大伯并未敲定一定要做这生意的悬搁。大伯只说先到集上看看,倒是伯娘、大哥和虎儿兴致更高,甚至有些过了头。
那么另一面呢?
余欢察觉到,阿娘对来自大伯一家的帮助,其实多少也怀着一点抗拒吧。
她常觉得娘柔弱,可再柔弱的人也有要强的一面。更毋论在经受数年的贫困之后,除了可怜的自尊,她们什么都不剩了。
竹铃给家中带来的几百文钱,到底无法将伪装成自尊的自卑填实。自卑的心,哪怕捕捉到爱和善意,也只敢将之认作怜悯,可是若非不能自立,谁又想被可怜呢?
娘既希望大伯同意并参与风筝的生意,又怕他真应下,又一次向她们施以恩惠。
难怪娘沉默了。
余欢如是想到,心里已经没有一丝委屈。
她将脑袋贴靠在阿娘怀里,空着的一只手环过娘亲脖颈。
“娘,你不要那么想,我们是母女,我从不认为你不好。”余欢道。
母女相拥,感受着彼此的生息,片刻后,余欢从吕桃芳的怀中退出。
“娘,我们先回家吧。”
“好,回家。”吕桃芳笑应,别过脸揩去眼角泪花,重新牵起余欢的手。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缓缓往家去,夜风温柔,星子闪烁,整个天地无声无息的,将两个生命包容。
次日午后,秦三儿驱车停在余欢家门前。余正实与李金草也一道来了。
不同于上次,这回毕竟是白日,有刚要下地的村人见了停在余欢家门前的牛车,都好奇打量几眼,问上两句。
吕桃芳与余欢不擅长应对,好在李金草以含糊又挑不出错的话语答了,几个村人探问不出什么,只好挑着锄头悻悻走了。
有好嚼舌根的,人是离开了,心却还系在别人的家事上,口中讨论不休。
“看样子,余二家的怕是又想到了赚钱的法子,瞧那偷偷摸摸的样子。”
“少管别人的事。”
“什么叫管别人的事?我这是说实话呀。依我看,余二家怕是要富起来了,可惜啊,余二没赶上。”
“……”
“当家的,你怎么这么闷呢?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着?哎,你知不知道,听说前头那竹铃的生意是余欢想出来的,你说奇不奇?搞不好,是余二保着呢。”
“……你听谁说的?”
“哎呀,你别管。你想啊,不然余欢一个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想出来那么厉害的点子?要是她真那么聪明,她家那几年至于过成那样?”
“你小声些!人家家里才出了事,想通了变了性情又有什么奇怪?还有刚才那话,不许再乱讲了!也不知道你去哪儿听的。”
“你说哪句?竹铃是余欢做的那事儿?嗨,我也是在村口竹篷边听人说的,他们都说是铁栓听虎儿讲的,那应该是真的了。”
“小孩子说的话也能当真?我看你是见天听些糊涂话,人都听傻了!说了几次,让你别跟村口那几个走得太近。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把舌头说长几寸是能下地除草还是能割麦?”
“唉呀,行了行了,叫人听见……”
“你还知道丢人。”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性情各异,无所不有。有爱闲讲两句他人事的,自然也有那般两耳不管别家事的人。
秦三儿就是这样的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