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秦三儿丝毫不探听余家人的事,只自顾自说着他那些不着调的歪理。到了县城内,反而是余家人需向他打听篾匠铺与纸扎铺所在,才透露出些许。
“噢,篾匠铺和纸扎铺啊?我知道,都在竹竿巷,我带你们去。”
秦三儿说完也不打听,倒让车上众人更不好意思了,连向来沉稳少言的余正实都有些脸热。
四人在巷口下了牛车,照着秦三儿描述的方向,走了约莫半刻钟,终于找到了篾匠铺与纸扎铺。
两家紧挨着,倒是省却许多脚力。
“几位买什么?来,进来看,进来看嘛!”
几人走进去,只见铺子里堆满了竹编制品和不少芦苇编制的用具,譬如帘子、席子之类。
四对眼睛逡巡着,唯独不见风筝骨架。
“妹子,你们要什么?我帮你们找。”热情的妇人再次道。
“我们想买风筝。”由于小心,吕桃芳的声音很低,“有没有风筝?”
“嗐!原来是风筝啊,那当然有了,你们神神秘秘的,我还当要什么呢。”妇人笑道,又指了指隔壁,“风筝摆在我兄弟家的铺子里,倒是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想要的,咱们先过去瞧瞧吧。”
原来这纸扎铺子与篾匠铺还是同一家。
李金草和吕桃芳对视一眼,均有些意外和欣喜。
余欢更是唏嘘,事情如此展开,如有天助,巧合得不可思议。
四人被引进隔壁的纸扎铺,店家的腿脚不太灵便,跛了一只,迎出来时一瘸一拐。
“得了,你坐着吧。”妇人将那男子推回去,又对余欢几人笑,“我阿弟幼时顽皮,从树上摔下来,腿坏了。不过呀,你们别看他腿脚不行,他手艺可是顶好的,我敢说整个竹竿巷找不出比他更厉害的。”
妇人说着,走到铺子靠右一侧,找了一圈,疑惑出声:
“咦,做好的没了?”
“什么?”
“风筝啊,我记得不是有几个绘了颜色的吗?”
“我扔了。”
妇人皱起眉:“好好的你扔了干嘛?”
“阿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画不好看,更何况已经是几年前做的了,摆在铺子里卖不出去,白白占位置……”
“行了别说了!你专心手上的活儿吧!”
那妇人气不打一处来,她这榆木脑袋的阿弟,没听见她才在客人面前夸他吗?这就自露短处了,让她好生没脸。
妇人整顿好脸上变幻的神情,又挂起笑容来,道:“哎呀,不巧了,咱们铺子里做好的风筝都卖完了。瞧,只剩下这些素胚了。”
“价钱多少?”余正实问。
妇人一愣:“你们是要给这小姑娘买风筝吧?那得去集上或者杂货铺问问,我家的素胚不单卖的。不过,其实那些杂货铺也是从我们家拿的货,请些画工画上几笔,又贵上好几文了。 ”
余欢被她一看,没由来的又紧张了,悄悄捏了衣角,也报以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我们不买成品,我们就买这个。”吕桃芳道。
“买这个?”妇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上下打量着这几个皮肤黑黄的农人,风尘仆仆,一看便是从乡下来的。
“对,我们就要这种。”余欢出声答道,她都不知道哪来的动力发出了声音。
或许是被那妇人略带轻视的眼光看得不舒服。
“真要这种?”妇人未理会余欢,转而去看她旁边的几个大人。
“就要这种。”这次是余正实开口。
他看着妇人,又道:“我阿弟做了几年生意了。”
这句话有些突兀,可余欢和吕桃芳从中听出了他的维护。
余欢忙接话道:“我阿爹没空,才让我们来买的。”
妇人的神情一下子转为了疑惑,她有心想问问这小姑娘的爹是哪一位,从前与他们家做过生意吗?
但她方才已无意冒犯了人家,便只得按捺住,重新挂上笑脸道:
“原来是这样,怪我,怪我,少见多怪了。你们想要多少?咱们铺子里共有三种素胚。”
她往里走两步,开始介绍:
“这种形制最简单的板鹞,只三文钱一只。”
又指着燕子状的道:
“这种略复杂些的禽鸟鹞么,七文一只。”
三文,七文……余家人闻言,各自在心中算起一笔账。
余欢想起自己存放在木盒里的三百文,惊讶竟然已能买下不少风筝素胚了。不过素胚只是第一步,买颜料也要不少钱,到时摆摊也要有各项考量。
而且,她看着妇人介绍过的两种风筝,心下兴致缺缺。
太普通了。哪怕之后勾勒彩绘,恐怕与满街的风筝无甚差别。
虽是打算卖一场玩耍,可她还是希望除了玩耍之外的其他方面也出彩些。
“还有一种呢?”余正实问。
或许,余正实天然有种令人微微发怵的气场。又或许,那妇人为曾在心底瞧不起这群乡下来的人而心亏吧,她没有一点不耐烦,反倒笑得更得体了。
“稍等,我去找找。”
跛脚的男子也早已起身了,姐弟两人在铺子角落翻找了一番,才拿出两个风筝来。
一只,是蝴蝶的形状,另一只,则是只蜻蜓。
余欢眼前一亮。
“这种叫象形鹞,除了蝴蝶蜻蜓,还能做金鱼啦,蝉啦,十八文一只。若是你们有想做的其他形状,也可以做,不过价格就要看有多复杂了。”
“十八文?”李金草咂舌,“能不能便宜些?”
“已经很便宜了,整个竹竿巷——不,是整个苍竹县都找不出比咱们更划算的了。兴许是有价格更低一些的,但那能做得好看吗?”
妇人将两个风筝递给几人:
“你们摸摸,这纸可都是好纸,骨架也扎得精巧结实。”
“这倒是……”
“要是觉得贵了,也可以先进些板鹞和禽鸟鹞嘛。说实话,这象形鹞买的人不多,杂货铺也进得少,平日里我们都不怎么做。只不过再过不久就是中秋,李记前几日才从这进了一批,现在铺子里只剩这两个了。”
李记,那个收了她家竹铃的铺子,那个极会生钱的铺子。
余欢忙问:“李记买得多吗?”
“那自然是多的。”妇人笑道,只当余欢童言稚语。
“象形鹞也买得多?”
“几十个是有了,禽鸟鹞最多,毕竟好卖些嘛。”
出门前,几人都未曾预设过当下的场面,因此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要买多少个板鹞,买多少个象形鹞,又买多少个禽鸟鹞。
尴尬的几息沉默之后,李金草道:“我们得商量商量。”
“行呀。”那妇人面上仍挂着微笑。
站在人家店里哪好商量?于是李金草又笑道:“正好咱们这次来,也还得买些其他东西。这样吧,我们几个先去把那东西买了,买完之后再回你这儿买风筝。”
“行,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不过得在酉时之前来,若是晚些,咱们可就关门了。”
“好好,那我们先走了。”
四人从纸扎铺里出来,均松了一口气。
李金草拍了拍胸脯,重重呼出一口气,道:“没想到风筝还分这么多种。我摸着这家的做工倒的确是好,模样也漂亮。板鹞和禽鸟鹞倒还算便宜,可象形鹞着实是太贵了。芳娘,当家的,欢儿,你们说说,咱们要几个?”
余欢未答,只因她还在心中算着账。
她计算着:若是买二十个象形鹞、五十个禽鸟鹞和三十个板鹞,总共要花多少钱?
又想,一百个风筝在灯会上卖不卖得完?
李金草看向吕桃芳。
哪怕是板鹞与禽鸟鹞,一一叠加,对吕桃芳来说亦不是小数目了,于是她犹豫着道:“我也说不好,要不咱们再看看吧。”
余正实点头:“嗯,先去别家看看。”
今日进城的时间稍晚了,几人不敢耽搁,也不敢到太远处,只将竹竿巷逛了一遍。比对几家纸扎铺,价格只在一文上下浮动。如那妇人所说,整个竹竿巷的确没有哪一家的手艺及得上她家的。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到那家拿货。
只是,拿多少呢?
初秋的晴空万里无云,日光如一丝丝浅金色的线,穿透缝合了整个大地。
余欢被晒得脸都红了,几个大人见状,寻了一处阴凉地,坐在一间未开门的铺子檐下的石阶上,略作休息。
余正实道:“禽鸟鹞可以多进一些。”
李金草附和:“想到一处去了,只是咱们进几只?”
余正实不答,他抬起衣角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向吕桃芳和余欢:“芳娘、欢儿,你们怎么想?”
吕桃芳气势有些弱,她道:“我同大哥大嫂想的一样。”
眼下,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余欢。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孩子,然而风筝生意的设想由她提出,在大事上,几人已逐渐习惯不把她当孩子。
其实,余欢已经等待许久了,等待着开口。
此刻,她终于得了开口的首肯,不免紧张起来。
她抿了抿唇,搭在石阶上的手指轻抠石砖,道:“我……我原先也是像大伯、大伯娘还有娘这么想的,只是刚刚那掌柜说,李记进的禽鸟鹞也是最多的,那么其余杂货铺或摊子所卖的风筝素胚,大约最多的也是禽鸟鹞了。到时若买太多禽鸟鹞,竞争太大,卖不完怎么办?”
李金草听着,点了点头:“啊,对,欢儿说得对呀。”
见有人肯定,余欢得了鼓励,一鼓作气将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可以多进些象形鹞,虽是最贵的,但买的人少,到时市场上的货并不多,那——”
余正实打断她:“肯买象形鹞的人不会多。”
“是不多,可是若我们到书院附近去卖呢?”余欢看着余正实,反驳道。
不知是被当成大人共同商议的激动,还是她第一次有理有据地反驳了作为权威的大伯的话,亦或是为自己的设想所能带来的利益而憧憬,余欢心砰砰直跳,使得她的呼吸都短促、喉咙都发紧了。
余正实沉吟着,目光看向远处,似在思考可行性。
余欢偷偷打量李金草与吕桃芳,她们同样在细细思索她的话。
正当余欢心底冒出一点隐秘的得意时,她捕捉到阿娘皱起了眉,呼吸骤然一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