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徐淞原一直在回想自己这段时间的一言一行,他本就不是一个冒进的人,对待简宁更是留意。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无意伤害了简宁呢?
徐淞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简宁已经是他在乎的朋友,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道扬镳。
他要去寻求一个答案。
徐淞原进了艺术楼,一步步走上楼梯。
五楼,六楼……七楼。
他绕过楼梯口,抬眼,忽地止步。
走廊尽头的房间正走出来一个人——一个身形高大,五官俊朗的年轻男人。
凭借良好的视力,徐淞原可以轻易看清男人脸上残余的红晕,面色餍足,右手捏着一沓显眼的红色钞票,正往口袋里塞。
撞上徐淞原的视线,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又很快放松,目不斜视绕开他,消失在楼道口。
徐淞原停在原地,突然没有了进入画室的勇气。
良久。
他提起脚步,靠近走廊尽头。
门虚掩着,徐淞原深吸一口气,长指按上门板,缓缓推开。
画室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灯与月光,朦朦胧胧,无端让人觉着暧昧。
简宁仰面躺在地板上,右手搭着眼睛,袖子遮了半边脸,只能看见秀挺的鼻梁,和鼻尖下微微张开的唇,白色衬衣松松垮垮,肩膀处却紧贴着皮肤,是很明显的汗湿痕迹。
并不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砸进徐淞原的耳膜。
有那么一瞬间,徐淞原突然厌恶自己视力过人的眼睛。
在门口站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徐淞原说不清,他走到简宁身边,脚步声几不可闻。
“你……约了人?”
声音落在空荡的画室,惊动了简宁。
搭在眼睛上的手臂缓缓移开,简宁睁眼,仰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光线不清晰,徐淞原下颚的轮廓更显冷硬,似有割伤人的锋利。
耳鸣还未彻底消失,简宁没有听清徐淞原的话。
“什么?”他问。
言语迟缓,好似还沉浸在某种激烈的情绪当中。
徐淞原缓缓蹲下,重复说给他听,声音带着不明缘由的干涩:“你约了人。”
简宁茫然地盯着徐淞原,思维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徐淞原说的是什么。
他吃力地喘了一口气,反问:“我不能约?”
徐淞原沉默,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什么他都没有立场。
好半天,他才苍白地挤出一句:“简宁……不可以这样。”
这不是一种健康的关系。
简宁笑了,是讽刺的弧度,他只从幼儿园老师口中听过这样的话。他疲倦地闭上眼睛:“徐淞原,别管我的事。”
“……”
沉默开始蔓延。
一时间,空荡画室只余下两人并不同频的呼吸。极其安静的环境下,徐淞原得以听见一道微不可闻的、急促的抽气声。
来自简宁。
徐淞原先是一愣,接着猛地反应过来:“你不舒服?”
先前听到简宁不规律的呼吸,他只当是简宁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如今仔细辨认,分明像极了忍痛的声音。
他立刻起身,去打开画室灯,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终于看清简宁的模样。
头发几乎被汗水完全浸湿,胡乱地贴在脸颊、颈侧,面色白到发青,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一手紧紧按着腹部位置,紧到附近的布料都被拉扯得像是要撕裂一样。
他一定痛极了。
“简宁!”
徐淞原大步走回简宁身边,直接把人抱起来,没给简宁拒绝的余地,转身就朝外走。
他步子迈得极大,连下楼梯都三步并作两步。
腹部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在搅动,简宁头靠在徐淞原肩窝处,呼吸都在颤抖。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快速下移,失重感很明显,随时可能摔倒,他应该觉得恐慌,环绕他的双臂却紧得可怕。
简宁吃力地抬起眼皮,眼前是徐淞原绷紧的下颚,耳边是徐淞原急促有力的呼吸,颈侧大血管贴着他的皮肤搏动,鼻腔里满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正被徐淞原完全包围。
紧抓着运动服的手指缓缓放松,简宁安静地睡了过去。
…
再次睁眼,黑夜已被替换为白天。
洁白天花板和独特的消毒水味提醒着简宁,他现在正在哪里。
幽黑眼珠转了转,视线从天花板移向自己胀痛的右手,针头扎在血管里,被两段胶布固定住,尾端是透明的输液管,顺着输液管往上,眼神和正在换药的护士对上。
护士朝他笑笑,用接近气声的音量说:“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昨晚那种利刃割肉的剧痛已经消失,只余下一点不明显的隐痛,微不足道。
简宁摇头。
动作带动鼻腔里的管子,管面贴在脸上,凉凉的,简宁抬手想触碰,被护士轻轻按下手。
“插着鼻胃管呢。”
简宁听话地停下动作。
护士接着把最后一支药打进输液瓶,然后收拾好器具,走之前叮嘱简宁:“不舒服就按铃,或者叫你朋友。”
说完,朝着简宁左侧方向示意了一下,压低声音,“守一夜了,刚睡着。”
朋友……
简宁缓缓转头。
靠窗陪护沙发上,徐淞原高大的身躯窝在里面,看起来十分局促,头虚虚靠着椅背,浓黑双眉紧拧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从很早很早开始,简宁每次睁眼,就没有人会在床边守着他了。
视线定格在那张线条冷硬的脸上,逗留太久,逐渐凝成实质,拨动了笔直垂下的睫毛。
那双有着漂亮单眼皮的眼睛缓缓睁开,和简宁对上。
眼睑微微睁大,徐淞原脑子还是蒙的,人却已经靠近床头:“你醒了,还痛吗?”
“……”
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徐淞原完全清醒,他以为简宁没听到自己说的话,大手按上枕边,再次凑近些距离,又喊了一声:“简宁?”
薄唇紧闭。
简宁仍只是盯着他,澄静杏眼里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这样的眼神,好像又回到徐淞原刚搬进寝室那天,那种陌生而防备的状态。
可不该是这样,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徐淞原没忍住,尽管时机不对,他还是问出了这些天来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简宁,为什么要躲着我?”
语气里没有质问,徐淞原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答案。
或许是被某个字眼触动,简宁终于有了动静。
“我没有躲你。”苍白干燥的唇轻启,一点也不愿服软,“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长时间禁水让他的嗓音更加嘶哑,模糊到几乎听不清。
“好。”
徐淞原顺着他的话,放轻声音,引导着问,“为什么不想见我,我哪里做错了吗?”
简宁安静和他对视,好一会儿,给出自己的答案:“手好了,不需要你了。”
“……”
徐淞原突然笑了,很无奈的笑。太过离谱的回答,要么和正确答案非常接近,要么毫不相干。他不再追问,这个时候,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这样啊。”徐淞原低声谴责,“好无情的简宁。”
无情的简宁看了两秒他弯起的眼睛,反方向偏过头,不理人了,只留给徐淞原一个圆润饱满的后脑勺。
不是说有两个发旋的人才倔吗?怎么简宁只有一个发旋,还是这样倔。
徐淞原静静盯着发旋看了好一会儿,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叹息一样:“简宁,以后不要再约那样的人了。”
“为什么?”
闷闷的声音从枕边传来。
“他不好。”徐淞原说。
简宁当时那样痛,陌生人看见也不会视而不见,那人却拿了钱就走,徐淞原替简宁不值。
闻言,简宁疑惑转回头,眉目轻拧:“徐淞原,他不需要对我好。”
那些人不过是他释放情绪的工具,他也不需要虚与委蛇的关心。成年人之间最安全的关系,就是钱货两讫,各取所需。
不是每个人都叫徐淞原,徐淞原是例外。
他拧起的眉头被解读为不悦,徐淞原意识到自己过了界。
“抱歉。”
简宁不解盯着他。
“我没想左右你的想法。”徐淞原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找人……至少是顾及你感受的人。”
他没有经历过,不知道那种事是愉悦更多还是痛苦更多,他希望简宁不要痛。
“……”简宁无言以对。
到底是徐淞原的想法太天真,还是自己太现实?简宁反思一会儿,果断把锅甩给徐淞原。
他不再试图理解徐淞原固执的脑回路,垂下睫毛,敷衍地“嗯”了一声。
行吧,同意。
徐淞原敏锐觉察到缓和的信号,松了口气:“那我们,算和好了吗?”
简宁:。
不止一次了,徐淞原的某些表述有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感,就像幼儿园小朋友才会说的话,可徐淞原一米九五,真要扔进幼儿园估计会被当成恐怖袭击。
简宁眨了下眼睛:“我们什么时候好过?”
徐淞原语塞。
“徐淞原。”简宁喊。
“嗯。”
简宁:“为什么不回答?”
徐淞原沉默,退后两步离开简宁枕边:“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我遵医嘱。”
逃避可耻但有用。
简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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