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们赶进京,离各商会的商讨宴只剩下了一个时辰。
江哀生和慕青先是回了慕家商队暂歇的客栈,要来热水从里到外把自己洗了一遍。
四天里的疲乏好像一下子褪去不少,慕青脱了贯穿的白衣,换上一条鸦青缎氅,外附金纹暗绣,更显富贵逼人。
华服加身,病容不显,竟还莫名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江哀生一看便知是他这番打扮为了在晚宴上撑场子。
江哀生却只能继续穿着慕家丫鬟的普通衣服。
慕青待她不薄,吃用亦半分不缺,自从她成了他的贴身丫鬟后两人用的东西更是一式两份。
她只会在偶尔几个瞬间意识到自己仍旧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小丫鬟。
譬如现在,她求慕青带她同去宴会,慕青不同意,她就半点办法都没有。
“你去做什么?”
慕青并不理解江哀生的急迫,在他的理解里,谈生意这件事情和江哀生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谁也不打算带,他白天没告诉江哀生的是,把慕家引来京城的祖父旧交这些年来已然败落,在京城混得并不怎么好,在今日晚宴上也没多少话语权。慕家不一定受其他商队待见,可供入席的名额更是少得可怜。
这是会动摇人心的真相,除了慕青这个决策者,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知道。
江哀生不知道慕青在想什么,反倒是在他接二连三的拒绝下被逼得有些急眼。
这个宴会她今天还真就非去不可。
她有不少想要在会上打探的消息,她得清楚京中局势,才好决定自己偷偷争来的岚真长公主这步棋该怎么走。
若是能得长公主高看半分,把自己从慕家买出来,去了奴籍应该还是容易的吧。
“公子,您当成不同意让我去么?商队这次的货物里怎么说都有我的心血,我去了,会在最大限度里提升它的价值。”
江哀生说的信誓旦旦:“我会做生意。我阿爹阿娘捕上的鱼都是我去岸上和各个酒楼谈着卖的。公子,带上我吧,我很有用的。”
“况且‘七彩花’的种植方法只有我知道。林叔这些日子帮我,尚且还只学了点皮毛。您要是不带我去,肯定说不明白‘七彩花’的由来。”
慕青见识过这丫头牙尖嘴利起来的样子,他也的确不喜欢和人为了点银钱纠缠争吵。但他大部分时候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毕竟他背后是整个慕家,由不得他高尚任性。
“江哀生,你胆子大么?”
江哀生一愣,接着拼命点头。
“那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
慕家没那么大的面子带个丫鬟进场占名额,他慕青也不该有这么的排场。
下一刻江哀生便被在边上待命的一个婆子拽走,塞进隔壁房间开始打扮起来。
时间不多,也没法弄什么过于繁复的妆容。
接连涌上来两三个侍女,给江哀生一层层地套上了条浅紫色的霓霞拢烟裙,外搭了件牡丹纹样的半臂。口脂花钿什么的倒是都细细描上了,最后又给她梳了个垂练髻。
待到选发饰的时候,江哀生瞥见盒子里的一对藏青色玛瑙珠链,指了指,主动提出要戴这副。
江哀生作为一个现代人,身上丝毫没有丫鬟气质,一旦把衣服换了好好打扮一番,说是哪家气质柔和温润知礼的长女都不会有任何违和。
她前脚刚踏出房门,便迎面撞上了前来催促的慕青。江哀生呼了一口气,拽过慕青的衣角便往停在外头的马车上走。
“行了公子,我知道要迟到啦,快走快走。”
慕青就这么看着她,直到胳膊被拉起了不高不低的弧度,才回过神来。
江哀生身上饰品乱七八糟带了不少,跑起来便甩得叮当响。慕青跟在她身后看得直皱眉,他到:“你跑慢些,一会记得别多话,免得露馅给我添乱。”
“晓得啦,一会公子让我说什么,我才说什么,行了吧?”
——
两人几乎是卡着开宴的时间点到的,此时席上的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各个衣着华贵、笑容满面。
江哀生在这样的氛围里头突然就想到了四个字:纸醉金迷。
跟这些豪气万分的贵人们比起来,她和慕青的打扮甚至可以算是低调朴素。
两人的位次在左侧的最末端,悄悄坐下后基本没引起任何人的的注意。慕青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在对面中间偏后的席位上找见了慕家的旧交。
他的手在桌下轻轻握上江哀生的手,一边用眼神示意,一边缓缓写了个“姚”字。
江哀生一下便反应过来,慕家所谓的旧交大概就是不远处那个身材矮小,甚至长的还有几分贼眉鼠眼的男人。
此人看着年纪倒是不大,估计和慕青一样,也是当年有交情的两位的孙辈。
又稀稀拉拉进了几个人,没过多久便开了宴席,几个下人当即合力把厚重的红木大门推上。
下一刻江哀生便听到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有几十个带刀侍卫围在了外围,安保严密,怕是半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是要聊些什么…
可千万别是听到了就要杀人灭口的秘密。
因着大家都是冲着千秋节来的,来自五湖四海,互不相识,至多也是稍微听过点江湖名号。所以安排了个按位次介绍的环节。
江哀生听到上头管事的下人这么说,还紧张了好一会,结果轮到慕青时这人就简简单单“金陵杂商”四个字把自己带了过去。
好在坐在上首但凡是有些省份的大人物压根就懒得去听他们的身份来历,最多就是周边几个同样来自地方的商贩警惕地看了他们几眼。
注意到这些打量的视线,江哀生落落大方地笑着看了回去,还轻轻点了点头。
这场面实在是和她之前在销售公司谈生意的情形有些雷同,要不是手里没有名片,她这时候肯定就要代表公司上去给友商们都发一张。
一路轮着介绍到那个姚家,这个位次的人有更长的介绍时间,叽里咕噜吹得天花乱坠,一听就是早有准备。
江哀生仔细听了片刻,在心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人牙子啊…
简单来说就是拉皮条的,人才市场、猎头公司,难怪可以负责各地入京商户的筛选。
虽说姚家不算什么大生意,但因为人脉关系不错,和京中大部分高官都有点交情,在这些商户里头薄面还是有几分的。
但配她的七彩花,江哀生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不够般配啊。
这么好一张牌,真给他们不就打烂了么?
想到这里,接下来的介绍她顿时听得更为认真起来,试图在里头找个合适的,悄悄换条大腿抱。
剩下的全是大牌,title比江哀生命都长,她头昏脑胀地听了半天,才差不多理清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场宴会的东家,就是坐在主位的那名玄衣男子,叫周明远,位居正三品盐运使。
左一席,代表人名叫“乔业”,来自当今皇后的母族,负责掌管西北等地的茶马互市。
因为朝廷和边塞连年战事,他和一般商户不同,不仅仅是受陛下认可的皇商,手里头还练有不少私兵。
更不用说如今战事大捷,新签订的税收极利我国的交易协议,日后发展定是前途无量。
右一席便是岚真长公主的人,开口介绍说话的是个头带帷帽的姑娘。
这个时代对女子外出抛头露面等事还算宽容,席上像江哀生一般毫无遮掩的贵女也有不少。
她大概是不愿露脸,也没说自己名姓,只说自己代表长公主府前来。内务府采办,宫中吃穿用度,各皇室宗亲的用品置办,一应由他们负责。
再后头位次就乱七八糟挤着一堆皇商,有开钱桩的,有办粮仓的,垄断金银铁矿开采的…
听着都是富得流油的活计。
不愧是天子脚下,京中果然是卧虎藏龙,江哀生听到最后震惊地完全清醒了。
也难怪要那么多护卫呢,这一屋子里头官官商商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简直就是大型违 法乱纪现场。
介绍完这一大圈,众人也不谈生意。东家周明远挥了挥手,好酒好菜便接二连三呈了上来。
歌舞曲也热热闹闹奏了起来,江哀生和慕青混在这一称兄道弟的热闹氛围里也十分配合地边吃边和隔壁桌交谈甚欢。
隔壁桌是个小浙商,言谈间却透着些自傲和沾沾自喜,似乎有些看不起周围的小商贩。
这样微妙的态度,看在江哀生眼里,就是明明白白的在说自己有好东西,指着这次千秋节绝对能发达富贵。
江哀生倒是有点好奇了,能是什么好东西,难不成还比她的七彩花好?
酒过三巡,一二好似无骨的娇软美人穿着方才跳舞的胡姬衣服就下台往每桌贴了上去。
江哀生看着那美人凑在慕青边上给他倒酒喂酒,不知怎么就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在这位从来不乐意让别人服侍的公子还是动手自己拿着酒杯喝了口,没让美人喂。
反倒是胡姬被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弄得一愣,她试探着又给倒了杯酒,慕青这回干脆就连接都不接了。
“他自小体弱,喝不得凉酒,姐姐来我这边吧。”
这舞姬每桌都上了一个,只有他们桌的直愣愣站在边上实在太过显眼。江哀生只得把她喊来自己怀里。舞姬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好在片刻后还是软着身子跪倒在江哀生腿边。
“小姐,您请喝。”
触感冰凉的银酒杯贴上江哀生唇瓣,她也下意识想接过拿到自己手里,瞥见舞姬水眉眼含情望着自己,她吞了吞口水妥协了,任由舞姬抬高手腕把一整杯全倒入她口中。
还没等江哀生反应过来,第二杯酒又贴上了她的唇瓣。
三杯…四杯…
一连喝了五杯酒,江哀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从小酒量就好,更何况是古代这种度数低的果酒,五杯下肚还没什么感觉。
可宴会的商户中不乏大腹便便**熏心的中年男人,握着姑娘们的手喝了一杯又一杯,此刻看着已经有了点醉意,迷迷糊糊嚷着“好酒”、“还要”之类的胡话。
她们在故意灌醉这些小商人。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江哀生抬头朝上看去,心脏猛地跳快了半拍。
那些正真富贵权势之人各个眉目清明,嘴角噙着丝轻蔑笑意看笑话似的看着他们,不知看了多久。
不巧的是,江哀生这一抬头,恰好对上了东家那位玄衣男子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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