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食堂只剩几个自营窗口还在亮灯,寥寥几人散坐在用餐区,郭文凤来回看了两三圈,最终只打包了三碗清汤面,就回来了。
病房里传来说笑声,还没踏进去,护士推着车过来,她后退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里面的人逆着光,她还没适应,就听见熟悉的声线响起,“妈?”
郭文凤又往里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
日光倾斜,屋里人影逐渐清晰。
床上是他的老姐妹,床前护士正看着另一个扎针,老姐妹的儿子和他的儿子齐齐看着自己。
郭文凤又看了眼床前,才看向儿子,“你怎么来这了?”
儿子一向不喜欢应付亲戚,更不用说她的邻居或者朋友,能不碰面就不碰面,遇到了也只是淡淡的问声好就没了下文。
郭文凤第一个反应是老姐妹突发急病上新闻了。
……但这也能算新闻吗?
“这就好了,课本上确实叫我们让患者握拳绷紧皮肤,但是对于一些特殊患者而言,需要我们手动把皮肤‘撑开’,这样血管才能清晰。”
李呈尚未来得及开口,护士那边扎完针了。
郭文凤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床前站着看的护士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而扎针的那个不仅没穿护士服,长发也没挽起来,而是披散在肩膀顺垂下来。
“我明白了,太感谢了!”
站着的护士激动的点头,“我今天扎穿三个了,真不敢再叫带教来了,还好你在,你太厉害了!”
宛栀笑着摇摇头,“多练练,会越来越好的。”
随着护士推车离开,宛栀也没有理由再拖延,身后几道视线齐齐聚焦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后背烧出个大洞。
她站起身,刚转过来,李呈就默不作声的挡到了她面前,躲在李呈的阴影里,宛栀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怎么?我还能吃了她?”
这个动作还分不清状况,郭文凤这几十年都白活了。
应该是生气的,所以语气很僵硬。
但只有一瞬,接着就是巨大的庆幸。
昨天还在嘀咕,要是儿子的女朋友是小宛也挺好,今天就梦想成真。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生的是什么气了。
李呈没有让步,固执的挡住郭女士的视线,直到袖口被扯了扯。
宛栀知道,这个时候畏缩只会留下不好的印象,现在她只祈祷自己平时留下的‘印象分’等拉高自己的成绩。
“阿姨好。”
双方正式见面,空气里尴尬的成分极速增加,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时,床上一直安静看着的淑珍阿姨突然有了动静,举起手里的毛球,朝着老儿子,似是要给他,嘴里“嗯嗯嗯”的。
宛栀让出一个位置,王青刚立刻坐到母亲床前。
李呈这才就有了时机,把郭女士拉到身边,沉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别在别人地界。
郭文凤剜了儿子一眼,用他教?
她手里还拎着打包回来的清汤面,她走到床头,从床头柜翻出保鲜碗,把面放进去,一一打开,用筷子把黏在一起的面搅开,回头,“你们今天没事了吗?”
李呈:“王大哥,我们先走了。”
“好,今天谢谢你们了。”
李呈走的很急,宛栀被牵着几乎小跑起来。
护士站里面响起细碎的私语,他们路过时都看过来,朝宛栀微笑,宛栀也笑着匆匆点了下头。
直到停车场,李呈松开紧箍一路的手,抓了下头发,一拳砸在车上。
半晌,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对不起。”
他不该把脾气撒在宛栀身上。
手腕上传来微微的灼烧感,宛栀绕了绕手腕,还能接受。
“那个阿姨……真是你……”
妈妈这个词对宛栀来说太过陌生,有些叫不出口。
“嗯……”
李呈看向宛栀,“你们认识?”
“也不算认识,就是昨天去淑珍阿姨家里抢救的时候遇到了,聊了一会儿。”
李呈打开车门,跟宛栀坐在车后排,越过中控将暖气打开,“聊了?”
宛栀把昨天回程时阿姨一路问话的事说了下。
车厢内温度上升,两人将羽绒服脱下放在一边,李呈长臂一圈,将宛栀揽在怀里。
握着宛栀肩头的手一下一下的捏着,他靠在宛栀身上,呼吸深深浅浅,接着打开手机,宛栀看到他点开通讯录,给老姜拨去电话。
因为离得很近,电话里的提示音也格外清晰,老姜很快接起电话。
“怎么了,呈?”
“我妈这两天有联系你吗?”
“这两天没有啊,上周刚给她开了半个月的药,应该还没喝完,得下周了,怎么了?”
“没什么,挂了。”
“怎么了?”
宛栀偏偏头去看他,车灯透过他额前的碎发打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良久,李呈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宛栀圈进领地,额头相抵,眼底的忧虑尽显。
他轻轻问:“害怕吗?”
宛栀微微低头,用行动代替回答,湿漉漉的吻给了彼此短暂的安定。
李呈直起身,手微微用力,宛栀靠在他身上,踏实的重量传到心底里。
宛栀静静地感受着他的胸腔微微震动。
“其实我有一个猜测,但是不太确定。”
“什么?”
“算了。”
李呈捻捻手指,把车窗打开,地库里混沌凝固的空气涌进,时不时传来其他车辆启动和模糊的人声。
宛栀歪头,这个角度看过去,最先入眼的是李呈细小的胡渣,她拿鼻尖蹭了蹭,笑着说:“其实,我还蛮有长辈缘的。”
李呈也笑,低头亲吻女朋友额头。
“走吧。”
李呈拍拍宛栀肩膀。
老婆子去照顾老姐妹了,李自军悠哉悠哉拎着两瓶白酒朝家走。
这年头质量这么好的散白可不多了,等路过小区门口的市场,再切二斤猪头肉,买十块钱花生米,十块钱小凉菜,这生活,不提了不提了。
从市场出来,到小区门口,视野里划过一辆熟悉的轿车,正等着升降杆打开。
李自军拎着一兜吃的,穿过小区闸门,那辆车跟着开进小区,车牌号露出来,还真是儿子的车。
他喊了两声,快走两步,举着兜子晃晃手臂,车果然停下来。
他们两口子和儿子在一个小区,不过儿子是住在外围新建的二期,他跟老婆子在一期老房子,最里面,每次回家在小区里都要走上十分钟。
这回不错,拎着东西正嫌累呢,儿子就来了。
他拧了拧副驾车门,没拧动。
车窗上贴着防窥车膜,贴近了也看不清里面,只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又去拧后排车门,倒是拧开了。
猪头肉往里一扔,白酒稳稳抱在怀里,屁股还没挨上车座,李自军就在絮絮叨叨的了,“还是坐车舒服,呈儿,今天你老妈不回家,回家咱爷俩喝点儿。”
“喝点儿可以,但郭女士应该会回家。”
李自军看过去,副驾驶缓缓冒出一颗人头。
“叔叔好……”
小姑娘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说话时眉眼会自动弯起,像是过年时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
李自军当然认识宛栀,只不过上次他装蒜,‘高深莫测’的走了。
“好好好,你好你好。”
李自军笑的眼纹都出来了。
转念,不行,老婆子还没同意呢。
又瞟了眼驾驶位,之前他还和老伴统一战线,把儿子骂了一顿。
不行,他得端着点儿。
“嗯,你好。”
李自军收了笑意,抱着两瓶散白,端端正正坐在后面,眼睛看向窗外,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宛栀摸摸鼻子,坐正身体。
李呈透过后视镜把父亲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他心里想什么,默默伸手握握宛栀。
宛栀挠挠男朋友掌心,看着前方,微微摇头。
她没事的。
平日里上班,最大的乐趣就是听诊室里打针的婆婆阿姨们闲聊,宛栀闲的时候还会拉上她一起。
那时候宛栀单身,又正当龄,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向找对象、婚姻这些倾斜。
有的阿姨会感慨现在小孩子都不找对象了就喜欢一个人潇洒,有的阿姨会很严肃的劝宛栀不找对象是对的,也没必要结婚生小孩,麻烦。
接着话题就会转成婚姻这座围城里七零八碎的烦心事,件件事不大,都挺闹心。
最终阿姨们都会笑着说,小宛脾气好性格好,也适合结婚,肯定没有婆媳关系,往那一站,谁都没脾气了。
宛栀听了直摇头,他们哪知道她压根就没有跟长辈相处的经验呢,坐在一起都不知道聊什么,跟这些患者们聊的开,也只是因为她身上还穿着护士服。
把他们‘伺候’舒坦是她的工作。
车向小区深处驶去,宛栀扯扯脸上的肌肉,勾出一丝笑容。
输液间隙护士又来看了两次,后来可能是临到交班时间了,五六个护士一起来查房。
征得家属同意后,护士长让一个护士扶起王淑珍输液的那只手,让护士们挨个来看。
留置针自小拇指根处开始,一路从指骨延伸全部软头藏进血管,直到手掌外缘。
这个地方血管弹性很好,穿刺的难度就在于血管极细且跨越骨关节,稍有一丝偏差或者手抖,就会失败。
昨天2床患者从急诊转进来输完液后,针就被直接拔掉了,护士长还觉得遗憾,刚才开完会回来,听说本人又来了而且帮忙把针扎上了,就趁着交班抓紧来让科室护士集体观摩一下。
没见到本人还是可惜了。
郭文凤正拿着棒针勾红包,听见宛栀被夸,心里喜滋滋的。
高档毛线是不一样,不散线不挂针,图解是里面自带的,很好认。
王淑珍自己手里的毛球也不捏了,伸手捏郭文凤织了一半的红包。
郭文凤索性打了个结,把棒针抽出来,随老姐妹去捏,耳朵全神贯注的去听护士长开会。
等护士们乌泱泱的走了,郭文凤牵起老姐妹输液的手,摸着褶皱的皮肤,目光定格在留置针上。
护士长说那一大堆她听不懂,但她听懂了一句。
‘高手在民间,你们心里要清楚,在很多民众眼里,你们这些个三甲护士都比不上家门口诊所的,以后要谦逊勤学,而且态度要好,知道吗?’
听得她心里那个熨帖呀。
想着想着,郭文凤又问老姐妹,“珍儿,你说,其实三甲也不比诊所那么强吧?”
她也没指望珍儿能回答,兀自说这话。
“是稳定,有编制,工资还高,但我听说也得看科室,基础工资也就那样。”
“还得倒班,昼夜颠倒的,内分泌都紊乱。”
“科室同事那么多,要是再碰上个不好的领导——”
郭文凤低头,那半个毛线红包砸到她手里。
她看过去,王淑珍张张嘴还说什么。
她贴近了才听清楚。
断断续续的。
“…小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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