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爷爷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高迪打来电话说,老人比以前更嗜睡了,很多时候叫也叫不醒,清醒的时候也都闷闷的,对别人爱答不理,也不知道是不认识人了还是没有精力了。
贺家跟医院那边沟通后决定连每月一次的针都取消了。
宛栀请了长假,决定陪爷爷最后一程。
按理说这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做,只是贺家上下都不受老爷子待见。
贺家大伯给宛栀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这事还颇为无奈。
“我去都被撵出来了,小高说老爷子一向安静,谁想那天一见到我就急眼了,谁劝也不好使,甚至激动的摔倒了地上……”
说完,他长长的叹息着,“我们做儿女的也想尽孝床前,那也得老人同意不是?小宛……”
一提起这俩字,倒让他想起了宛栀的母亲,当年贺家谁也进不去医院,是宛栀的母亲日夜照顾,也难怪老人对他们有怨,对宛栀格外喜欢。
“照顾老爷子的事,还是要拜托你了,我们会按时给你算工资的。”
宛栀连忙摇头,想到大伯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就又重复了一遍。
“爷爷对我很好,是我……最亲的长辈了,能陪他最后一段,我已经很感恩了。”
贺锦晴原本和郑垣燃在日本度假,听说了这件事,立刻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回来。
不过她也只比贺家其他人强了一点点,偶尔在老人面前露一次面还行,天天露面就招人烦了。
她有自知之明,郑重的把爷爷托付给宛栀。
说的十分痛心,十分不忍,十分难过。
宛栀笑她:“夸张了啊。”
晴晴立刻收住:“那你把钱收了。”
贺锦晴给宛栀发了8888的转账,隔了几个小时都不见宛栀收下。
宛栀:“我跟着爷爷住在怡和祥,也没有用钱的地方呀。”
贺大伯给爷爷存足了费用,宛栀吃住都算在他的账上。
大伯也说了,让她放心住,不用想别的。
“好吧。”晴晴只得放弃。跟宛栀商量到时候一起过去看爷爷。
没过十分钟,短信通知银行卡到账10,000元。
宛栀:……
和闺蜜太好的缺点就是这样,对方的什么都知道。
再转回去晴晴只怕会生气,宛栀只好先收下,以后再说。
对于死亡这件事,没有人会预知,但毫无疑问的会有感觉。
来怡和祥的这天,宛栀背着挎包,拎着给爷爷买的礼物,身后的李呈拉着一只小型的行李箱。
贺学礼坐在轮椅上,安静的看着孙女被安排进了他隔壁的房间,将行李放下,接着和高迪在走廊的另一头攀谈。
身后的护工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得到了老人的回应。
贺学礼伸出手拍了拍他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又朝着孙女的方向指指。
于是,轮椅向着走廊那头滑去。
离得近了,对话暂停,宛栀礼貌地朝护工点点头,接过他的工作。
推着爷爷回到房间,视线相对的瞬间,眼神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流露,很难捕捉。
李呈没有走,辞谢保洁的好意,亲自把宛栀的房间收拾了一遍。
换上家里带的四件套,窗台桌椅的灰擦一遍,宛栀爱吃的零食放进柜子里。
行李箱没有拆,完好的放到床底。
李呈知道宛栀喜欢自己整理东西。
轮椅咕噜噜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从这头响到那头,又从那头响到这头,路过门口。
他深呼吸着,拎上准备好的礼品,在门口顿了三五分钟,才敲门进去。
老人对他应该是有印象的,看见他进来,眼睛亮了下,盯着他不放。
宛栀的声音需要很大,才能引起他老人的反应。
“爷爷,这是李呈,之前陪我来过,还记得吗?”
贺学礼缓慢地点着头,手臂微微抬起。
李呈连忙上前,扶着老人手臂,握着他的手。
“爷爷,我和宛栀在一起了。”
握着的手明显有了些力道,李呈回握住,“爷爷,我会对宛栀好的。”
“......好、好。”
贺学礼的声音很哑,像是老院子里的树根,土壤坍缩,纵横干枯的根系被强行裸露在空气里。
他说的很慢,只是这两个字,就好像用光了他的力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但也仅是这样。
说话是很吃力,反应也变得迟缓。
可他精神尚可,比起高迪说的‘爱答不理’的状态,可谓是十分积极地回应着李呈。
李呈也发现了,只要他说起跟宛栀的事,老爷子简直就是竖起耳朵在听。
这么大岁数了,也是八卦。
李呈就挑些好玩的事情跟老人讲。
“前阵子下雪,我俩在小区楼下说好了堆雪人,看到邻居家小孩玩鸭子模型,雪人也不堆了,捏了几个雪元宝跟小孩‘买了’好几个雪鸭子,第二天起来一看,小区花坛上全是雪鸭子,我俩还觉得拿元宝换亏了。”
“哦,对了,之前敬老活动的纪录片出来了,您在里面镜头不多,但个个都是精华,看起来帅极了。”
“我爸妈见过宛栀了,说她性格恬静沉稳,满意的不得了。我想挑个时间跟宛栀求婚。”
后面这句李呈是小小声的贴着贺爷爷耳朵说的。
原本觉得老人年纪大耳朵不好,又生着病,可能就听不见了。
但他执意要说,也没想着会得到回应。
谁想说完这句贺学礼竟然点起了头。
李呈眼眶发胀:“爷爷,您同意了是不是?您同意我向宛栀求婚,是吗?”
“嗯、”
这一声肯定,像是胸腔共鸣产生的余震,又像是某口浊气清出胸口。
李呈知道,这比什么都重要,都值得珍惜。
李呈原本是蹲着跟爷爷‘聊天’,得到这句首肯,直接双膝跪到了地上,伏在轮椅上,握着老人的双手,言辞认真:“爷爷,您是宛栀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谢谢您能认可我,从今往后,我会像您一样去关心宛栀,爱护宛栀。”
“好。”贺学礼顿了下,调整着呼吸,一字一字的跟李呈讲话。
“宛栀命苦,她妈妈照顾我,死在岗位上,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我心里难受啊。”
老人紧紧抓着李呈的手,指甲嵌进骨缝里,这样疼痛的力道,反而让李呈觉得心安。
“你要对她好,要让着她,不要让她难过。”
贺学礼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这么多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他静静地看着所有人在他面前大声说话、比划来比划去,尝试用尽所有办法来获得他的注意力,企图让他有所反应。
太累了,懒得理。
浑身上下说不出位置的疼,耳朵里时不时的嗡鸣,明显感觉到大脑血液流速的减慢,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烦。
所以他懒得讲话,也没什么事情值得他开口。
今天不一样。
孙女婿挺拔温和,像是林间一节青竹,微风吹过时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贺学礼一句也没跟上。
只有最后一句,他说要向孙女求婚。
他是宛栀唯一的亲人了,很多话到底是要他来说才行。
胸中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千言万语,他也只能精简的说,生怕下一秒自己撑不住,话都说不完。
病房外,刚跟护工沟通的宛栀无力的靠在门上,渐渐蹲下身去。
泪水早已蓄满眼眶。
可能爷爷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再怎么企图压低声音,也是徒劳,他的耳朵会自动把所有的声音降低分贝,说出来的话不自觉也就提高了音量。
至少门外的宛栀听得清清楚楚。
同样凝噎的,还有通过监控才能看望老人的贺家大伯。
他知道宛栀今天搬进养老院,怕宛栀有什么不便又不肯跟他说,才一直关注着监控,没想到老爷子竟开口了,还说了这么多话。
监控画面到入门出就截止了,他看不到宛栀此刻的表情,只能从画面的角落捕捉到一个渐渐滑落的身影。
事到如今,贺大伯竟然感到一丝庆幸,至少,老人床前有人尽孝。
他沉默的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剩下的一直夹在手里,直到痛感从指间传来,才恍然回神。
李呈对老人的叮嘱一一点头,十分用力且夸张,生怕自己漏掉一个回应老人看不到。
贺学礼心满意足的松开手,安静的等待心跳平稳。
等死的人就这点不好,时时都能清晰的感知到身体里的变化。
血液流速的加快,血压的升高,皮肤皱缩斑点滋生。
有时候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没得个老年痴呆之类的,拖着这副锈迹斑斑的身体,偏偏头脑清楚。
宛栀整理好情绪踏进门,打断爷孙俩的美好时光。
在爷爷眼前扬扬手里的东西,“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养老院什么都不缺,房间里更是摆满了各种水果和营养品。
但贺学礼精神不济,很多时候饭也不好好吃,这些东西也就都放着了。
贺家不能来看老人,就一个劲的送东西来,如今房间里有一个柜子专门用来给老人装这些东西。
但宛栀带的好像不一样,跟那些包装隆重又喜庆的营养品不一样。
贺学礼目不转睛的盯着宛栀手里的东西。
宛栀藏着不给老人看,手在袋子里揪揪揪,飞速的拿出来塞到爷爷嘴里。
贺学礼就觉得嘴里一甜,五脏六腑的苦味都融化了。
“棉花糖?”
贺学礼砸吧砸吧嘴,宛栀从善如流的又喂了一点儿,笑眯眯的看着爷爷。
“是老式的棉花糖!”
宛栀把手里装棉花糖的袋子放到爷爷怀里。
“您还记得吗?您以前给我和晴晴买棉花糖,总是偷偷的多给我买一份,也总是被晴晴发现。”
贺学礼难得面上有了笑意,抬着沉重的手臂,捏了一块棉花糖放进嘴里。
还是孙女好,孙女给她买糖吃。
贺学礼眯起眼睛,有些想不起来上一次吃糖是在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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