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傍晚的阳光带着暖意涌进来，恰好落在白枕歌微垂的眼睫上。她抬手拢了拢鬓发，将那支木桃花簪得更稳些，对门口的明玉浅浅一笑：“刚歇醒，正打算出去透透气呢。”
明玉见她脸色虽有些淡粉，却比晨起时更显莹润，便放下心来，侧身让她出门：“殿下在前院书房，听侍卫说约莫一刻钟前就没再传见人了。”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 殿下这会子怕是也在等着呢。
白枕歌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知道了，我先去园子里走走，若是殿下问起，便说我在那边赏芙蓉。” 她刻意放缓了脚步，裙摆扫过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
栖云馆外的回廊蜿蜒，绕过一片修剪整齐的冬青丛，便能看见那池碧水。岸边的木芙蓉果然开得热闹，粉白相间的花朵缀在枝头，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微微低垂，像是不胜娇羞的模样。白枕歌走到临水的美人靠上坐下，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鬓边那支木桃花在碧波里轻轻晃动。
池面上浮着几片粉白花瓣，被晚风卷着打了个旋。白枕歌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鬓边木桃花与池畔芙蓉交相辉映，忽然想起幼时在故里见过的木芙蓉 —— 那时母亲总说这花朝开暮落，看似娇柔却藏着韧性。可她如今这处境，倒像是被圈在这方庭院里的花，纵有几分心思，也只能困在方寸天地间。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美人靠光滑的木质边缘。一片芙蓉花瓣恰好落在她发间，与那支木桃花相抵。她抬手去拂，指尖触到花瓣的凉意，忽然鼻尖一酸。
笃、笃、笃。
轻、却沉稳的脚步声，带着茶盏碰撞的轻响。
“娘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吹风？”是长夏的声音。
白枕歌起身时带落了发间花瓣，“刚想着这芙蓉开得好，便多待了片刻。”
长夏走近，目光扫过白枕歌微蹙的眉心和眼底残留的一丝黯然，又看了看池中盛放的芙蓉，心中了然。她将茶盘放在美人靠上，并未追问，只温声道：“奴婢想着娘子或许醒了，便沏了盏安神茶，正要送去栖云馆。既在此处遇见娘子，便正好用了。”
白枕歌捧着温热的茶碗，看着水汽模糊了长夏温和的眉眼，忽然轻声道：“长夏姐姐，昨日我……我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心里头也……也埋怨过姐姐多事。是我不对，姐姐莫要往心里去。”她垂着眼睫，声音轻得像落雪。
长夏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沉的暖意。她连忙伸手虚扶住白枕歌的手臂：“娘子这是折煞奴婢了。昨日……是奴婢说话造次，失了分寸，惹娘子忧心了才是。”她顿了顿，声音更轻缓了些，“娘子心思重，奴婢明白。只是有些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娘子且放宽心，保重自己最要紧。殿下她……”长夏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最终只是道，“并非苛责之人。”
“多谢姐姐提点。”白枕歌真心实意地道谢，端起那盏温热的安神茶，轻轻啜了一口。清苦微甘的茶汤滑入腹中，似乎真的抚平了些许心中的褶皱。
两人并肩在池边站了片刻，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屋脊，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
“时候不早了，”长夏提醒道，“殿下那边……”
白枕歌深吸一口气，将最后那点纷乱的思绪压回心底。“嗯，我这就过去。”她将空茶盏放回茶盘，理了理裙裾，向长夏微微颔首，转身朝着前院书房的方向走去。步履依旧轻缓，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沉静。
前院书房的门紧闭着，廊下侍立的侍卫见她到来，无声地躬身行礼，并未通传。白枕歌定了定神，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进来。”里面传来姜晚舟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白枕歌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只点着几盏落地宫灯。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姜晚舟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靠坐在宽大的扶手椅中，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她身上玄色的常服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更衬得她面庞如玉，神色却有些疏离的倦怠。听到脚步声，她抬起眼帘，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白枕歌身上，从她微微低垂的眼睫，滑过她依旧泛着淡粉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发间那支木桃花上。
那目光深沉，带着审视，让白枕歌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她垂首，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殿下。”
姜晚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指尖的玉佩停止了转动。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白枕歌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她想起明玉的话，想起长夏的提醒……自己似乎来得确实晚了。
就在她指尖微微发凉，准备开口告罪时，姜晚舟终于动了。
她放下玉佩，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她绕过宽大的书案，一步步走到白枕歌面前，距离很近。白枕歌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清冽的松雪气息，混合着书墨的冷香。
白枕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头垂得更低。
姜晚舟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脚踝处。那里，素色的裙摆下露出一小截精致的绣鞋。
“栖云馆离此不远。”姜晚舟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让白枕歌的心猛地一沉。
“回殿下，去园子里... 看了会儿芙蓉，耽搁了时辰，请殿下责罚。”白枕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姜晚舟没有回应她的请罪。她微微俯身，动作自然而流畅。白枕歌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接着，一只微凉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纤细的左脚脚踝。
那突如其来的触碰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白枕歌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后退，却被那看似随意却不容挣脱的手稳稳握住。她惊愕地抬眼，撞进姜晚舟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里，那里面似乎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姜晚舟的视线并未与她对视，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的脚踝。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掌心托着一样小巧的东西——一枚比拇指指甲盖略大些的银铃。铃铛通体素银，打磨得极其光滑圆润，没有任何纹饰，只在顶端有一个精巧的环扣。
在灯下，那铃铛闪烁着冷冽而纯净的光芒。
白枕歌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她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只觉得那只握着她脚踝的手，温度明明微凉，却像烙铁一样灼烫着她的肌肤。
姜晚舟的动作很轻，也很稳。她将那枚银铃轻轻环扣在白枕歌左脚脚踝纤细的骨节上方，铃铛的内壁恰好贴合皮肤，却又不至于紧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白枕歌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扣合声响过。
姜晚舟松开了手，直起身。
白枕歌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枚小巧的银铃正静静地悬在她素白的罗袜之上，紧贴着脚踝的肌肤。它如此精致，甚至带着一种脆弱的美丽，与公主冷硬的气质格格不入。
“殿下……这是？”白枕歌的声音带着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姜晚舟已经转身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那枚羊脂玉佩把玩，仿佛刚才那亲昵又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动作从未发生过。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波澜，却清晰地传入白枕歌耳中：
“此铃名‘思归’。你戴着，本宫便能知晓你在府中何处。”她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落在白枕歌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眼底深处似有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流光一闪而过，补充道：
“本宫想听时，自会摇铃唤你。省得……再跑冤枉路。”
那最后一句，语气平淡，却像无形的鞭子，轻轻抽在白枕歌的心上。铃铛冰冷的触感紧紧贴着皮肤，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无声地宣告着所有权与掌控。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动案上的烛火。银铃在寂静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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