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主持适时离开，将时间留给她们二人。
姜晚舟静静地站在塔前，背影挺直如松，却又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山风吹拂着她玄黑的衣袍，猎猎作响。她凝视着那座沉默的石塔，眼神深邃复杂，刻骨的思念、无法言说的痛楚、对母亲慈悲却最终未能保全自身的悲凉、深埋心底的怨与痛，种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翻涌、碰撞。
白枕歌默默走到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垂首肃立。她能感受到姜晚舟周身弥漫的哀伤和那几乎要冲破冰封外壳的剧烈情绪波动。明镜大师的话，还有那句“舍身护道”，如同重锤砸开了尘封的往事，也让她窥见了姜晚舟冰冷外表下那道从未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原来支撑她走到今天的，不仅是权力，还有这份刻骨的丧母之痛和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她不敢打扰，只是安静地陪伴着，心中充满了对王妃的敬意、对姜晚舟的心疼，以及一种莫名的、想要靠近那冰寒的冲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间的寒意似乎更重了。铜铃在风中时断时续地轻响，如同梵唱低吟。
姜晚舟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石塔跪了下去。玄色的袍袖拂过冰冷的地面，姿态虔诚而孤绝。没有祷告，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石碑上，肩膀微微颤抖。
白枕歌心头猛地一颤。她跟着跪了下去，就在姜晚舟身后半步的距离。望着那微微颤抖的、显得异常单薄的玄色背影，白枕歌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太久。她悄悄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勇气，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姜晚舟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玄色衣袖的手背上。
那只手冰冷刺骨。
白枕歌的手心却很暖。
姜晚舟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那突如其来的暖意烫到。
白枕歌的心跳如擂鼓，她不敢动，只是那样轻轻地、笨拙地覆着，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无声的慰藉。冰冷的玄色布料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反握了一下她的指尖。
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白枕歌以为是错觉。
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那一瞬间微弱的回握，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白枕歌的心底漾开了层层涟漪。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覆在对方手背上的手，以及脚踝上那枚在素白罗袜映衬下、显得格外冰冷的“思归”铃，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愫悄然滋生。
铜铃清响，山风呜咽，在这座寄托着无尽思念与悲悯的王妃陵前，两个跪在冰冷石地上的身影，一个抵碑无声，一个悄然相偎，隔着冰冷的衣料和沉重的过往，传递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那枚银铃，依旧沉寂无声。
良久，她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冰冷不再：“这里，是祁国的最北边，是离母亲家乡最近的地方。”
元后身非人族，这事并非秘闻。
姜晚舟擡头喟叹，“母亲……她一生所求，不过是个‘安’字。”
白枕歌眼中含泪：“王妃已得大自在，大安宁。殿下……珍重自身，想必便是对娘娘最大的告慰。”
姜晚舟转身撞见白枕歌望着浮雕出神，眸中闪着水光。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递过去：“这是母亲生前常戴的，你且拿着。”
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一朵盛放的莲花，触手温润。白枕歌愣了愣，刚要推辞，却听姜晚舟道：“母亲信佛，说戴玉的人心肠会软些。”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你性子好，她会喜欢的。”
玉赠佳人，亦是善缘。
下山时，白枕歌将玉佩贴身收好，指尖总能触到那温润的凉意。姜晚舟走在她身侧，忽然开口：“往后每年今日，你都随我来。”
不是询问，是吩咐。白枕歌抬头，见她望着远处的云海，侧脸在日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便轻轻应了声：“好。”
山风再次拂过，松涛声里，仿佛还能听见许多年前，王妃温和的笑声与僧人们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在山谷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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