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感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怀里?手脚无力、视线模糊……这是再次投胎转世了?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等精神能支撑观察更多的时候,李茉慢慢熟悉身边的一切。
床是没有刷漆的原木床,被褥是有些硬的麻布,父母皮肤黝黑、体味很重,吃的也没有肉、奶、蛋,主要吃各类不够软糯的粮食和菜叶,被抱出门的时候,看到篱笆墙、小菜园、墙角的农具,越过篱笆墙,有穿着短褐、梳着发髻的人扛着农具走过。
很好,穿到古代农家了。原身没有留下任何讯息,甚至说话都要重头开始学。李茉只能从人们把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称谓“大父、大母、阿父、阿母”的细节上,大致推断是秦汉唐朝左右。
哈,还不如不推断呢!
吃吃、睡睡,婴儿的身体硬件不支持李茉思考太多,等到一岁的时候,母亲再次怀孕。
“娘~”李茉亲昵撒娇,平日里她不喊阿母,而是用更亲昵的、拖着尝尝尾音的娘~
尽力多吃、尽力多笑、尽力多爬多走,李茉觉得自己这样的表现,简直是“报恩四脚兽”。父母对自己也越来越满意,总说“女娃也好、女娃也好”。李茉认为,凭自己的表现出的聪慧,即便在古代农家,也能博得长辈青睐,走上康庄大道。
一只干瘦却有力的胳膊拦腰把李茉抄起来放到一边:“你阿母怀着弟弟,不许乱撞。”
李茉怯生生望着父母,两人也不在意她,自顾自商量道:“阿郎,我这回喜欢吃酸,肯定是个儿子。”
“好,明儿大集,端块素肉回来,拿油煎了吃。”男人珍惜地摸了摸妻子尖尖的肚子,下巴点了点矮墩墩的李茉:“阿父说了,把大丫抱给西屋。”
李茉又被拦腰搂过,猫抬老鼠似的提到西屋。
西屋阔大,开了两扇窗,一台织机正对着窗户。有个用褐色麻布头巾裹头的女人,正对窗织布。
咔、咔、咔、咔……拉杆的速度均匀、力度相似,每拉杆一次之后,带着纬线的木片仔细穿过密密麻麻的经线,再拉杆,如此循环往复。
“阿姊,以后大丫跟着你,学织布。”男人进屋,把孩子放在地上,没等到回应,也不在意,转身出去了。
李茉孤零零站着,小小的身体、高高仰起头,去看这对她而言是庞然大物的织布机。
咔、咔、咔……
这织布机木架老旧,常碰触的地方被打磨得十分光滑。织布的女人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平日里不出屋,饭食都由人送到屋中的小桌上。织布声从天蒙蒙亮,响到天麻麻黑,从未有一天停歇。
咔、咔、咔……
李茉早就好奇这声音,以往也跑到门口张望,只是屋里的女人,从来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父母也不提她是谁,只是每次吃饭的时候,沉默着分一份饭食过去。偶尔伯娘和母亲忘了,大父还会提点:“给西屋送饭。”
“西屋的”,指代了这个沉默织布的女人。
咔、咔、咔……
李茉环视这间屋子,靠门的两边,一边摆着一张方桌,并两根矮脚板凳;另一边靠墙摆着窄窄的小床,床上是原色的麻布被褥。占据主位的织布机左边的是几条木板搭起的货架,上面堆满了麻线团;右边是卷好的麻布,整齐摞在两块大木板上,木板是屋中唯一刷了清漆的家具。什么最珍贵,一目了然。
这是一间厂房、货仓、卧室三合一的房子,李茉静静站着看她织布,从刚才的那句称呼中,李茉第一次知道这位是自己的姑姑,却不知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
织布女沉默,李茉也不开口,屋中只有咔咔咔的织机声。
李茉站不住了,小孩子的身体太脆弱。李茉屁股坐在地上,换来织布女冷漠的一瞥,和继续织布的声音。
李茉坐累了就站起来走一会儿,走累了就坐下,期间也用力拉开木门,往院子里去。父母已经下地劳作,院子里没有人。
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家院落,正屋三间,归大父所有,中间的正堂兼职客厅、餐厅,左边是大父的卧房,右边是家里的库房,堆着布匹、粮食、腊肉之类硬通货。
东厢三间房住着大伯一家,大伯、伯娘住采光最好一屋,大堂哥、二堂哥挤在一屋,剩下一间堆着家里要用的风斗、背篓、耙子之类农具。这些日子,伯娘争吵着两个孩子大了,要一人一间房,预备给孩子娶亲。
西厢三间,采光最好的是姑姑的织室,李茉的父母住一间,剩下一间放着李茉母亲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嗯,放嫁妆的屋子,不能被占,这是李茉父母反对大伯、伯娘给堂哥分屋子的理由。
明明姑姑和自家都住在西厢,但家里默认用“西屋的”代指姑姑,父母也不觉得这是打压和歧视。
以前李茉就很奇怪,以往的“古代农女”剧本里,总有一个封建、偏心、碎嘴的老太太,针对女主的伯母、婶子、大姑、小姑,这家却没有,繁重的农活压得每个人都很沉默。
大母去世了,家里最年长的长辈是大父,大伯和伯娘都很沉默,生的两个儿子也不像印象中的小孩儿那么活泼,偶尔农闲时他们在院子里呼啸往来,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这时候一向沉默的大父会发出“伽伽”的驱赶声,仿佛在放牛。
最神秘的是西屋,一直有声音,一直没有人出现,去看也不会被开门放进去。直到今日,李茉才知道一直响动的屋子里住的居然是自己的姑姑,家里人却没提过,这太奇怪了。
李茉从院子里又逛回织室,大父、大伯家的房间都上锁了,她推不开。
天色渐渐变暗,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李茉闻声而动,赶忙出门招呼:“大父、大伯、伯娘、阿父、阿母、大兄、二兄……”
两个堂哥对李茉笑笑,大父却皱眉,挥挥手,“回西屋去!”
李茉今天第三次被父亲拦腰提溜回西屋,过了一会儿,母亲端来两碗稠厚的粟米粥和一碟子腌菜。“她姑,孩子就托给你了。”
许久,织机停下,女人起身。
李茉吓得倒退一步,这个女人的后脖颈上肿着大大的一块肉包,坐下不显,站起来仿佛一个肉瘤,不知是驼背还是什么病症,像富贵包的严重版。她一直低头坐着织布,等站起来,李茉才发现她脖子不能伸直。
难道这就是家里人把她关起来织布的原因?古代好像真的对病症很迷信啊。
织布女慢慢走过来,冰凉的手指触了触李茉的脸颊,李茉看不懂她的眼神,只听到她沙哑干渴的嗓音:“也是可怜……叫我姑姑。”
姑姑夹着李茉的胳肢窝,把她放在门口方桌旁的矮脚板凳上,端起粥碗,唏哩呼噜灌下半碗粥,筷子在粥碗搅动,只起一个降温作用。
把喝得只剩半碗的粥递给李茉,姑姑端起另一碗粥,就着腌菜,慢慢吃起来。
李茉没哭,也没嫌弃,她已经知道农家粮食珍贵,李茉双手捧着粥碗,放到桌边,站起来,手扶着碗慢慢喝。她太小了,无法长时间端着粥碗。而打翻粥碗、甚至打烂碗的后果,看看之前大堂哥被抽红肿的屁股就知道了。
物质极度缺乏的时候,东西比人金贵。
姑姑看她小小的人却聪明得知道自理,心里有瞬间的高兴,可想到这孩子以后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又觉得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一日两餐,以往,姑姑每餐只有一碗稠粥,今日多出的这半碗,就是家里默认给自己养孩子的报酬。姑姑再看一眼能自己吃饭的侄女儿,低头吃自己的。
吃完,姑姑把两个碗一个碟子放在门口,抱着李茉给她把尿,羞得李茉脸颊通红。
回到织室,姑姑拿一根破布拼接的长布条栓住李茉的腰,栓狗一样,把她栓在织机旁。
咔、咔、咔,规律、枯燥的织布声又响起来。
“姑姑,我不乱跑,不用栓。”李茉小声抗议。
姑姑没说话,要不是听到过她开口,李茉差点儿以为她是哑巴。等天色彻底暗得看不见了,姑姑也停下织布,去厨房舀了热水来洗漱。
“农忙呢!柴可紧,天不亮我家阿郎就去山上砍柴,大牛、二牛都不得歇,天天屋里坐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怎生还用这么多热水?”伯娘站在厨房门口,脸上挂满寒霜。
姑姑回头看她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伯娘不依不饶追上来,“说你呢!哑巴了!”
姑姑被她拉得趔趄,泼了热水,高声回道:“布脏了,跌价。不让洗,不织了。”
她说的句子很短,每个短句之间有明显的停顿,仿佛在说之前,已经想好的每个字,又仿佛长久不说话,功能退化,只能慢慢表达。
伯娘一愣,立刻哭嚎起来:“苍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大郎!大郎……”
一嗓子没招来大伯,倒是正房的房门嘭的一声弹到墙上,大父从门口出来,月亮照出他的身形轮廓。他不用疾言厉色,只露面,就让人感到无声的压迫。伯娘不敢说话,姑姑也不梗着脖子用眼刀剐人。
“歇了,明天收麦呢!”大父如此吩咐,一场口角消弭于无形。
姑姑又去厨房的陶锅里舀热水,端进西屋,先自己洗了,又给李茉擦。随后,把冷掉的水,泼到墙角菜地里,回屋上锁,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李茉躺在窄床上,身体挨着姑姑,听到东边传来大伯、伯娘偶尔飙高的调子,听到隔壁父母悉悉索索的声响,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凭什么?我自个儿丫头不能养,老三家的就行,我可是给你们老李家生了两个金孙!”黑夜里,伯娘的抱怨,并不隐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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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杀死汉武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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