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台悬浮在神界西陲的悬渊之上，穹顶流泻的仙法将云层染成瑰丽霞色，却掩不住台基缝隙里翻涌的暗紫魔息。
妄川轻点石阶，镶嵌着清仙咒的白玉砖应声碎裂，露出底下斑驳的魔气——那是三千年前景天君试图镇压他的印记，如今却成了他踏入仙域的垫脚石。
宴会上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依尘握剑的手指骤然收紧，斩浪剑在掌心微微发烫。
六界传闻向来两极：有人说妄川乃六界第一美色，其眸中藏着能颠倒众生的魔相；亦有人言他青面獠牙、茹毛饮血，是以仙魄为食的凶兽。
依尘望着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握剑的手忽然松开——他曾见过芙瑶神女卸下纱冠的真容，那被称作“六界第一雪肌”的容颜，曾让他以为勘破了神界美学的极致。
此刻那人墨发随魔息轻扬，冷白肌肤如霜雪凝脂，竟令芙瑶神女的雪肌似蒙灰的暖玉，连她鬓间嵌的南海鲛人泪都失了光华。
这与六界的童谣倒有七分契合——“妄川一笑六界颤”，如今看来，这一笑何止是颤，分明是要勾走六界的魂儿去。
妄川慢条斯理踏进仙宴，唇角挂着惯常的慵懒笑意，紫眸扫过满堂仙神——那些人慌忙垂眸的样子，让他想起魔界地宫里被光照到的老鼠，连颤抖都透着可笑的整齐。
直到某缕流苏被风掀起，露出帷幔后那道冷白身影。紫眸骤然凝住，却似被冰水浸过的金丝，甜腻里渗着锐意。
依尘立在阴影里，冷白肤色比霜雪更剔透，而那双本该冷如冰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锁着他的脸，星轨光晕在发间晃成碎链。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刀刃劈开，依尘睫毛骤然轻颤，却仍未移开目光，连他眼里漫出的戏谑都照单全收——原来传闻中“心无杂念”的战神将军，也会被魔相勾得忘了神规。
妄川唇角扬起三分餍足、七分勾魂的浅笑：“清澜神尊盯着本尊的脸看了半刻，眼尾泛着红，倒像被勾了魂的凡俗书生。”
话音未落，他忽然倾身逼近，“还是说...神尊也贪恋这副皮囊？”
依尘后退半步，后腰撞上玄晶冰柱的刹那，手指已扣住斩浪剑鞘的北斗纹——那冰凉的神纹顺着指腹漫进心脉，让他在眩晕中攥紧最后一丝清明。
“魔尊误会了。”他垂眸避开那张华魅摄魂的脸，喉间泛起莫名燥意，“本君只是在测算...”
话音戛然凝在舌尖。他忽然惊觉被对方压住的手腕，竟不知何时被暗紫色魔息缠绕，顺着袖口布料无声蔓延。
恰在此时，穹顶突然裂开缝隙，七十二支弑神矢裹挟着灭魔咒砸落。
依尘抬剑欲挡，却见妄川懒洋洋抬袖，腕间魔纹翻涌如墨色流水，将三支箭矢卷入漩涡般的纹路里，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剩余箭矢擦着他发梢掠过，却在触及妄川锁骨时，被一层薄如蝉翼的魔息轻轻弹开——那些由神铁铸成的箭矢，竟在触碰到魔息的瞬间，崩解为万千银白光点，如星屑般簌簌坠落。
妄川轻弹缚神链，墨色锁链如灵蛇缠上依尘腰肢，猛地一拽。
依尘欲化星轨退避，却被对方攥住手腕拽进玄色衣袍里，鼻尖擦过那人喉结时，冷檀与血莲的气息突然缠进心脉。
“护心鳞歪了。”妄川手指碾过他锁骨旁的银鳞，玄紫碎光在眼底凝成漩涡，“小木头，连戴饰品都这么板正。”
依尘触电般弹开，脸上却霎时漫上薄红，连带着发间星轨光晕都晃得不成形状。
妄川邪魅一笑，魔息化作细蛇，亲昵地缠上他后腰的龙鳞神纹，而他这具向来刀枪不入的神骨，此刻正隔着衣料，贪婪地汲取着魔息里的温度。
妄川伸手看似无意的擦过他心口，依尘浑身一震，猛地甩袖退开，却发现攥紧斩浪剑的手心全是冷汗。
琉璃灯的光掠过他睫毛，那对素来凝着寒霜的眼眸竟在刹那间失焦，像被投入石子的冰湖，涟漪尚未荡开便已强行压下：“莫要放肆…”
话音未落，却见妄川勾着他半片护心鳞，双眼弯成狡黠的弦月：“神尊心跳得这么快，莫不是染了本尊的魔障？”
最后一支弑神矢穿透血莲屏障，血色莲花在身后轰然绽开，依尘眸光微凝，广袖下的斩浪剑鞘突然震颤——不是因魔息威胁，而是剑柄北斗纹触到了妄川指间的温度。
妄川把他抵在盘龙柱上，伸手碾过对方护心鳞，魔息顺着骨伞流苏爬进依尘广袖，在他腕间神纹上啃出细小红痕：“看清楚本尊的屏障是怎么吞掉诛魔阵的。”
幻夜骨伞重重磕在龙柱上，震落的金粉飘进依尘睫毛。他垂眸避开那双惑人的紫眸，舌尖却在齿间压出淡淡血腥味——这是神族克制心神的秘法。
妄川忽然倾身，吐息裹着血莲香漫过那点微光，连空气都跟着发烫：“不仅能挡住弑神矢——”他的声音低得像淬了毒的蜜，“若你肯蜷在本尊怀里...”
“三界雷劫本尊替你扛，六界刀兵本尊替你挡，连你这颗总爱绷着的心——”
他抬手拂过依尘心口，血莲魔纹在神衣上烫出焦痕，“本尊也能护得连半道裂痕都没有。”
依尘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不是闷哼，而是暗诵了半句净神咒——这具向来刀枪不入的神体，竟在魔息里出现了防御紊乱。
妄川望着他耳后骤起的薄红，忽然低笑出声，食指挑起依尘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现在知道，谁才是能护你周全的人了？”
“早说过，六界盛宴...”妄川俯身，薄唇几乎擦过他耳畔碎发，声音轻得像吻，“不过是给本尊逗美人的戏台。”
依尘垂眸盯着对方喉结，舌尖压住即将出口的斥喝，他能感觉到妄川的手指在自己蝶骨处摩挲的力度，却强行将神识分散到殿外云气流动上，借此压下胸腔里不该有的震颤。
箭矢崩碎的金粉尚未落尽，宴厅穹顶轰然裂开一道光瀑。
身披十二旒冕旒的天帝神翎踏着星河虚影降临，杏黄长袍上日月图腾流转生辉：“魔尊莫怪，这些小崽子总爱耍些雕虫小技。”
天帝朝身旁仙侍示意：“取琼浆玉露，为魔尊接风。”
托盘呈上玉杯的刹那，妄川垂眸掠过酒面，清冽仙酿下浮着几缕似有若无的涩气——这是锁灵草特有的气息，此草本是神界镇煞之物，兼能扼制魔息流转，此刻却因提炼粗陋，在酒液中散作残韵，不过似春冰落于沸泉，尚未触及杯沿便已融作虚无。
“三千年才等来您大驾，这杯血髓酿，当敬六界和平。”天帝话音未落，盏中琼浆突然化作万千蝴蝶，振翅间将魔息与仙气搅成流光。
妄川斜倚榻沿，玄晶酒杯里的锁灵草已泡成透明絮状物，恰似神庭诸位仙尊挂在嘴边的正义——一戳就破。
他懒洋洋抬眸，目光扫过天帝僵硬的唇角，忽然笑出声，那笑意像冰面裂出的缝，冷得殿内琼花瞬间凝霜。
“天帝这酒，”他屈指弹了弹杯壁，万千魔息从酒底涌出，“比本尊魔界地牢里给囚蛭喝的洗肠水，还淡三分呢。”
幻夜骨伞当啷砸在玉阶上，惊飞檐角雪鹤，“早听闻神界讲究体面，原来到了杀人这档事上，也得像新妇绣花般慢腾腾、细丝丝，连备了三千年的毒都毒不死个魔。”
话音刚落，妖界席位突然爆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
蛇妖吐着信子吹了声口哨，树藤缠绕的座椅上忽然探出只猴妖脑袋，抓耳挠腮地模仿仙尊们绷直的脸：“快看那群木头桩子，剑柄都快攥断啦！”
这话惹得妖群哄笑更甚，连檐角垂落的紫藤花都被笑浪震得簌簌落粉。
神殿方向顿时气压骤降——持剑仙尊们手按剑柄，指节绷出凌厉的青筋；药神殿众仙神色躲闪，显然早知毒酒内情。唯有司命星君将命簿翻得哗啦作响，眼观鼻鼻观心，活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妄川忽然拂袖，魔息裹着血色酒液凝成利剑形态，直指天帝眉心。仙神们惊呼声未落，那剑已在距龙颜三寸处碎成荧光，落在天帝发冠上，像撒了把骨灰。
“天帝这般……连下毒都下得如此温吞的老东西，”他收回魔息，看酒液凝成的荧光碎末簌簌落在天帝华服上，声线里漫着淬毒的笑意，“本尊倒是头回见。”
冥王骤然压住玄铁扶手，身侧阴火灯爆出簇蓝焰，阶下冥官垂首时，眼底暗芒刚一闪便隐入阴影。
妖界席位的低笑忽如潮水漫开——狐妖晃尾撞翻果盘，蛇妖用毒牙磕响玉杯，白虎妖利爪刮过铜铃，碎响混着笑浪直扑神阶。
而神界阵营里，知情者低头不敢作声，不知情者面色惨白，这场精心筹备的盛宴，此刻正撕开神庭虚伪的遮羞布。
天帝看着发冠上的荧光碎末，手在袖底攥成拳，面上却仍维持着天威：“魔尊如此挑衅神界，就不怕神界举全界之力讨伐魔界？”
“神界？”妄川嗤笑一声，双眸半阖如瞰尘芥。
“你这把年纪该懂些事理——”他懒懒地执起旁边酒壶，腕间逸散的魔息如薄雾般卷着残液注入空杯，血色酒液在盏中晃出碎金般的光。
酒盏被慢悠悠举至唇边寸许，锁灵草在液面沉浮，他垂眸睨着杯沿反光里天帝铁青的脸：“本尊碾碎神界，比捏碎你冠上这颗东珠还要轻松百倍。”
说罢骨伞尖挑起天帝发冠上的夜明东珠，轻轻一捻，那珠子便碎成荧光簌簌落下。
“若本尊高兴，”他袍袖轻挥，酒液自杯盏中飞旋而出，血色流光如活物般蜿蜒而下，在魔息催生下骤然长成藤蔓形态，隔着数丈距离狠狠卷住天帝靴底，“可以让魔界血莲铺满璇玑殿每一寸地砖，用神血当花肥——让神界的体面，永远埋在本尊的花香里。”
天帝望着蔓延至膝头的魔息藤蔓，瞳孔骤然收缩，神袍下的手指微微抽搐。怒意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却不受控地颤抖，既想发作又忌惮魔息的威胁。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袖中六道轮回印泛出微弱金光，却在触及魔息的刹那黯淡下去。这一退撞翻身后的玄晶香炉，香料撒落的声响混着妖界的哄笑，刺得他耳骨生疼。
“放肆！”他猛地拍碎龙椅扶手，碎屑飞溅间，声线却带着难掩的破音，“神界重地，容不得你们这些妖孽...”
话音未落，魔息突然暴涨缠住他手腕，灼痛感让他喉间溢出闷哼，眼底的怒火与恐惧搅成浑浊的漩涡。
依尘垂眸望着握剑的手，护心麟在胸口忽然发凉，他想起景天君说过“神战当以正锋”。
他抬眸时星轨光晕在眼底碎成流萤，声音比殿角积雪更凉：“叔父可知，景天君临终前最厌神界用‘体面’二字粉饰阴私。”
这话出口的刹那，妄川周身翻涌的魔息突然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缕绕在指间盘旋，狐眼斜睨过来，眼角朱砂痣似要滴出血来。
而天帝攥着龙椅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缝间漏出的灭魂咒纹被依尘袖底清光一荡，碎成碎屑簌簌落下。
“若神界需靠锁灵草毒酒立威，”依尘踏前半步，斩浪剑自发弹出三寸，剑脊月光纹却未指向妄川，反而扫过天帝发冠上的荧光碎末，“倒不如学魔尊坦荡些——至少他碾碎东珠时，不会藏着半分虚伪。”
妄川低笑出声，扯了扯依尘广袖，看龙鳞神纹与自己腕间魔纹在烛光下映出奇异共鸣：“神尊这是在为本尊说话？”
依尘退后半步，星轨结界在足下绽开却又迅速湮灭——那是他第一次没能凝全防御，龙鳞神纹与护心麟同时发烫，恍惚看见景天君临终前神格碎成流萤的模样。
天帝扶着龙椅扶手猛地站起，脸色青白交加：“依尘！你竟敢用魔障之语亵渎神界？景天君若泉下有知，定要亲手剥了你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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