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线战场,平凉府。
自何正安与余玉龙达成协作之后,二人倒也还算齐心。余玉龙乃军中新锐,自有青年锐气,行事剑走偏锋,而何正安乃军中老将,先前虽因求功心切而轻易中了乌恩其的圈套,但其后痛定思痛,行事倒也稳当,二者配合之下,这中线战局渐成相持之势,乌恩其虽有心再进一步,可这平凉府却是久攻不下。
一时间战局僵持,乌恩其无法再进中原,可汉军也无法收复失地,西进驰援京师。
“托木儿已兵临京师,如今之计是要攻破乌恩其军,一来阻止其东进威压京师,二来驰援京师。平凉府虽能守住,可若仅是僵持也必定是败局。如此情形,你还再叫我等一等?”何正安有些急切,可余玉龙却神色不变。
他只是抬手将面上的血液与风尘抹去,这个青年将军的目光,已在接连的战火磨砺得见血封喉:“我说了,必须要等。仅凭我等之力,一时绝对无法冲破乌恩其的进攻。欲速则不达,唯有忍耐与等待,才能觅得良机。”
“你便这么相信那个西厂提督?”余玉龙那里已与小春等人取得联系,此事乃是机密,整个军中也不过余玉龙与何正安二人知晓而已,余玉龙言辞凿凿,何正安却将信将疑,他才不信那个西厂提督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莫不是你念着提拔之恩,有意夸大吧?如此忠心,倒把自己弄得像是他手底下的一条狗——”
明晃晃的嘲讽,余玉龙却不在意,他甚至还咧嘴一笑,没有丝毫怒气地笑着对何正安道:“我是又何妨?”
“......”何正安一时语塞,余玉龙却径自出神道:“功名富贵都无所谓,我只想跟在他的身边,我怕只怕......只怕我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啊——”
余玉龙转了转眸子,盯着何正安,他嘴角分明有笑意,可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却煞气毕露:“不要让我功亏一篑,也不要让他对我失望,明白了吗,何将军?”
何正安被余玉龙看得背后一凉,他呐呐无言良久,终究只是低下声来、偏过头去骂了句:“......疯子。”
恰在此时,一个传令兵奔入战帐,向二位将军禀报道:“报——乌恩其大军再攻平凉府,已兵临城下!”
余玉龙目光彻底沉了下来,他抬手握紧身边的红缨枪,而何正安也抚上腰侧的刀柄。
“守住平凉府......他一定会来。”余玉龙望向帐外,烽火连天,遮云蔽日。
而天光掩于云后,不知何时破云而出,光明乍现。
......
肃州卫东,宁夏卫西,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亦不剌山。
此山悬崖绝壁,峡谷丛生,百年风雨侵蚀,叫这座巍峨山峰窟洞密布,只在山脚行走,仰头相望,便已叫人心生敬畏,而要攀援此山,更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要在半月间迫使蒙古退军,又何异于天方夜谭?
却见那陡峭峰崖之上,竟有一队人马不畏天险,日夜穿行其间!
裴还,小春,西宁军。
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本就不可思议,可不可思议之事,以超常之决心、百折不屈之毅力,未尝不能成为现实!
他们要从中部蒙军的后方突袭,进攻银川,与余玉龙等所率汉军南北夹击,他们就必须要避开乌恩其与苏赫巴鲁的耳目!从凉州卫绕道无法直逼蒙军后方,从蒙古境内的黑水城进军又太过招摇,他们所能走的路,只有这一条沙漠漫漫、高山险峻的危路。
他们只能这么走,他们必须这么走!
攀援之间,凛冽的山风裹挟着黄沙与未融的积雪扑面而来,小春的面容被风霜摩挲得干涸而粗糙,他抬头仰望着重重群山后的天日,他的双眼却比太阳还要耀眼!
滚滚碎石、峡谷深渊、寒风刺骨、前路漫漫,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足以让小春挫败、放弃,因为他无比坚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知道这些看似阻拦在自己身前的关隘都会成为日后供他平步的坚石。
中线何正安与余玉龙的谈话消散在山水之间,小春听不见,也不用听见。他知道自己会翻越这座山峰,就像自己曾经使无数险岭低头一般。
他不惧一切艰险,他与自己命中所有的苦难相斗争。
因为他是小春。
“啪嗒。”缓慢而坚定的脚步终于踏上亦不剌山的最高峰,小春俯视着峰顶上的皑皑白雪与山底盈盈闪烁的鸣泉,天光穿透层云而下,为小春周身镀上一层神迹般的金辉,他彻底征服了这座山峰,可这仅仅是一个开端。
小春的身后,裴还也终于踏上峰顶,他与小春并肩而立,共同望向前方。
“进军——”裴还目光如炬,扬声下令,“银川!”
......
平凉府前,厮杀震天。
先前宁夏卫与宁夏中卫等城池顷刻攻下,乌恩其的野心与自负也随之急剧膨胀,他本以为攻破平凉府也不过旦夕之间,可谁料这平凉府却久攻不下,至今已有五日有余!
兵贵神速,乌恩其不想给汉军以喘息的机会,他也没有缓攻的耐心了,今日乌恩其率重兵压境,意图一举夺取平凉府,彻底将中线汉军击溃!
这一场大战自白昼打到夜色沉沉,又从夜色沉沉僵持至黎明破晓,一天一夜悄然而过,战场上多少死尸白骨,人间惨状不忍入目......
蒙古铁骑之下沾染了多少汉军的血肉,汉军的红缨枪前,又了结了多少蒙古骑兵的性命,在这场漫长的战役中,双方都已精疲力竭。
余玉龙手刃了多少人,他的身躯又受了多少道伤,他不记得了。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只有鲜血浸透衣衫,而滚滚而落的汗水又将血色冲淡,他整个人就像是个从血河里捞起的溺死鬼,不过这不足为奇,因为这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是一般。
时至今日,死了这样多的人,乌恩其不可能让自己前功尽弃,这种时候,你让他怎么撤退?!乌恩其只有咬紧牙关,用那狠毒无比地目光紧紧地盯着余玉龙,再次扬声下令:“冲!给本王冲!!!”
听闻王令,蒙古骑兵再次列阵,俯冲而来,他们几乎是拼死一搏,面对这样破釜沉舟的攻势,连余玉龙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够抵挡。
或许,这是他们能够坚持的最后一刻了......
“列阵!”余玉龙声嘶力竭,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蒙军骑兵,他的眼中甚至有些平静——濒临绝望的平静,“阻击敌军,守卫平凉府!!!”
尚在战场上的汉军步履维艰,他们几乎是踉跄着再次组成阵型,他们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兵戈,于是刀兵或快或慢、交错不一地对准敌人,唯一整齐而相同的只有他们刀剑指向的方向。
余玉龙身为将军,列在阵前,如果蒙军就此大破汉军,那么他会是第一个牺牲的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敌人的长刀仿佛就在眼前,余玉龙目视前方,在交锋前的最后一刻,他忽然觉得轻松。
他笑了,真真切切地笑了,他想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却不觉得惋惜与伤心。至少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能够为他的大人争取分秒时机,他还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国土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不后悔,绝不后悔。
“哗啦!”余玉龙朗声笑着,他长舒一口气,将手中红缨枪上的层层血污振去,他无比释然地望着近在眼前的蒙军,他握紧了手中兵戈,意图奔赴这酣畅淋漓的最后一战!
“咻咻咻!”可恰在此时,一阵利箭破空之声骤然传来!那遮天蔽日的利箭并不是来自蒙军阵营,而竟是来自蒙军身后!!!
蒙军冲锋步伐骤然一滞,多少战马身受倒地不起,多少骑兵也因之匍匐在地,蒙军骑兵方阵霎时间方寸大乱!
余玉龙有一瞬的怔神,但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骤然间灿烂如雪,他狂热地、顶礼膜拜地、几乎像见神明下凡一般遥望向蒙军身后——
万人目光之中,小春与裴还率西宁军,翻山越岭、日夜奔波,终在最后一刻抵达平凉府前,与中线汉军包抄敌人!!!
援军的旗帜穿透战场的腥风血雨,无比清晰地展露在每一个人的眼前。汉军如见生还的火种,如山穷水复疑无路而柳暗花明又一村,顷刻间生意与战意汹汹燃烧,如火燎原;而蒙军如受当头一棒,进退维谷!
局势顷刻颠倒,胜负霎时逆转,而改天换地、逆转乾坤的小春与裴还,他们风尘满面,却目光灼灼。
“刺啦!”长生剑骤然出鞘,穿云枪紧握在手,他们齐声下令进军!
战场重新沦为一潭沸水,极致的喧嚣中,余玉龙跨越千人万人,定定地与小春对视一眼。
当年秋陵渡一战他们携手宣告太平军的末路,而此时此刻平凉府前,他们又再次同舟共济、戮力同心。
一股久违的、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陡生于余玉龙的心间,他只觉得熟悉,那年十日间翻越剑门关,与小春合围太平军的勇气似乎又再次激荡在他的身躯之中,心火灼灼,于是双目也燃起火光!
余玉龙笑着握紧了手中红缨枪,他义无反顾、再无犹豫地向前方挺□□去,因为余玉龙坚信——
只要有小春在的地方,就是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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