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穿越腥风血雨、跨越重重山水而来的身影闯入京师之中,他们身上所携带的浓重的硝烟烽火,在这座平静而庄严的京城中默默弥漫,沿途的所有京师百姓、达官显贵都不由得绷紧心弦,他们都后知后觉地发现,也许向来被阻隔在城墙之外的战争,已然在冥冥之中不断靠近、渗透着大齐心脏。
皇宫军机堂内,李谛、晏花时、傅东海、李不孤,这暂时左右朝局的四人神色沉凝,他们都一言不发,静静听着那三道来自西、中、东北的战报。
“关西,苏赫巴鲁再次兴兵,猛攻关西七卫!”
西线烽火再燃,蒙汉再次交兵!
“中线乌恩其军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步步紧逼,一路东进直攻山西大同府......大同危在旦夕!”
中线一败再败,乌恩其携兵西进!
一封比一封更加沉重的战报,叫李谛的心愈发沉入谷底,这位暂代国事的太子再也按捺不住地拍案而起,他径直大步走到最后一个信使的身前,急迫无比地想要从他口中得知一点可以振奋人心的消息,哪怕是平手,哪怕只是守住了一座城池......
不,不止是李谛,在场的四人都可谓翘首以待,可命运并没有让他们得偿所愿——
信使长跪不敢抬头,他声音颤抖着禀报道:“托木儿率近六万大军猛攻长城古北口,古北口......不日将破......”
“轰隆!”平地一道惊雷,白日一瞬霹雳,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场战争可以把控,可谁知京师都已危急!!!
永熙三十一年三月,大齐西、中、东北三线同遭蒙军进攻,三线势微,京师危殆!
在这前所未有、千钧一发、足以录于史册供后人千万次回视的千年一瞬间,浮现在李谛等人脑海中的事物与想法,却只有一片茫然到极致的空白。
这局势怎会到如此地步?他们究竟该如何抵御强敌?他们与大齐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心中的答案只有一个——
不知道。
茫然而无措的目光相互交汇,这四个本水火不容的人却因造化弄人,而同处于相同的困境之中。
他们之间上演过太多的恩恩怨怨、阴谋陷害,他们都曾试图置彼此于死地过,他们本该是最不能释然的对手与仇敌,可当他们面临着同样的强敌,他们却又意外地成为了应当联合的朋友......
朋友?
李谛几乎为这个称呼嗤笑一声,这无疑太过滑稽荒谬——
可命运本就荒诞不经。
他们之间只有你死我活,没有折中的余地,也没有和谈的可能,他们之间唯一有的只有胜负,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在屏退外来的敌人之后!
若不攘外,谈何安内?
李谛与晏花时等人都想要江山,可谁都不想要一个国破家亡、风雨飘摇的寥落山河。
心思千回百转,而李谛终于下定决心——
“国祚飘摇,疆土危殆,若大齐败于我等之手,后世罪簿之上你我在劫难逃。”李谛的目光依次扫过李不孤、傅东海与晏花时,直到这一刻,李谛才真真正正地表现出天家太子的气度,“你我恩怨自不可消,国势安定后必决胜负,但外敌在前,本王欲以国事为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这一番话,竟是要与自己的仇敌暂息仇怨,携手御敌!
李不孤望着李谛,他看着自己的对手,那个自己必须置其死地的人,他思潮迭起。他一瞬之间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想起年少时李谛赠给他的那把弹弓;想起猎隼北海被他的母妃付之一炬后,李谛故作不耐烦地送给他的那颗糖;他想到李谛无数次为自己布下的死局与自己的反击;他想到李谛身边那个、令自己魂牵梦绕的人;他想到这如千钧悬于游丝的局势,又想到了自己年幼时的大侠之梦。
这个年纪尚轻却已见惯人情冷暖的三皇子,他看着自己的兄长,突然有那么一瞬的心潮澎拜。
山河危矣,强敌当前,李不孤知道自己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也是他第一次能够遵从本心,离开那些别无选择的仇恨,做出自己认为的、真正正确的选择。
“砰。”一声不重却清晰的跪地声响起,李不孤骤然向李谛单膝跪地。
霎时间堂中三道目光尽数汇于李不孤身上,而李不孤面不改色:“皇兄承父皇之命代理国事,臣弟愿以皇兄马首是瞻,共御外敌!”
李谛乃是太子,他不可能低头,想要联手御敌,唯有李不孤暂退一步!
李谛微怔一瞬,那双向来虚伪的眼里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动摇;一旁的傅东海手掌攥紧一瞬,却又放开,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
他的师父,阎如风。
傅东海一直想走到比阎如风更高的地方。阎如风纵横朝野却最终鸟尽弓藏,傅东海不要这样的结局,他要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开朝之功、盛世首辅,于是到那一日他才可以毫不畏怯地走到阎如风的坟前,对他说——
师父,我比您走得更远。
我没辜负自己,也不负你......
然而这所有一切,都建立在大齐没有亡于蒙古铁蹄的基础之上!
若是江山易主,黄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阎如风?!
傅东海目光动摇,他愿与李不孤采取相同的立场,向李谛暂避锋芒,但他在等晏花时的发声——
堂中寂静无声,晏花时的目光越过李不孤与傅东海,径直与李谛对视。
她明明在望着李谛,却又仿佛透过李谛,望着什么再也不会归来的人。
良久静默之后,晏花时突然问道:“若是你母后如今在世,面对如许强敌,她又会如何做?”
李谛有一瞬的失声,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包裹着他,但他必须要从回忆里脱身:“她......她是女子,也是冠军英雄,我想若她如今在世,一定会说——”
“未平寇掠家国地,不拟回头望故乡。”
“不拟回头......望故乡......”晏花时似有一瞬的出神,这个执掌后宫近二十余年大权、又一步步左右朝政的贵妃,终于放下了咄咄逼人的姿态,缓缓闭上双目,轻笑一声,“倒像是她会说的话......”
“强敌在前,内争无异自取灭亡,本宫和三皇子愿与太子携手御敌。”
“臣亦如是。”傅东海紧接着表露心意。
此二人言语一出,落子无悔,恩怨暂平!
李谛心神震动,他一言不发,却竟俯身向堂中众人拱手微拜!
众人受礼,又还一礼,这四个恩怨纠缠如此深重之人,这四个血债缠身、曾嗜杀无辜之人,终于在家国危亡之下,做出了相同而无愧于心的选择!
“既已许诺,本宫便也不会食言。只是丑话在前,待国势稍平,本宫可不会手下留情。”晏花时自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李谛也并非善类,只见他唇角微弯道:“本王亦然。”
“既如此,时不我待,京师一战迫在眉睫,京师破则国难存,保卫京师乃是重中之重。望诸位同心戮力,固守国祚!”李谛凛然陈词,众人郑重点头。
而他们与京师的命运,又会何去何从?
......
大齐中部甘肃东南,平凉府。
中线战场节节败退,余玉龙与何正安无奈率军步步后退,至今已退至平凉府,倘若一退再退,恐西安府沦陷也是迟早之事。
可当此关头,何正安却仍大言不惭,不知悔改。
“此一战我何罪之有?!”何正安面对着余玉龙的质问,面不改色,“分明是你定中军配合不当,才叫我大军节节败退,我反而要问你余玉龙该当何罪!”
余玉龙几乎要被气得笑出声来,他手臂上的青筋都在跳动:“中线节节败退,西线再起战火,托木儿率军直攻长城古北口,如今关隘已破,局势危急至此,你竟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推诿任性!”
“放肆!老夫平生历经百余战,岂容你这个黄毛小儿指摘老夫!”何正安一口咬定不认罪责,反而对余玉龙以资历相凌,“不过背靠个阉人起家,你好大的脸面!!!”
此言一出,余玉龙终于再也按捺不下心中怒火,只见他霎时间目光利若寒剑,何正安正还要出言讥讽,可余玉龙手中红缨枪已如流光幻影径直刺来,何正安还未反应过来,那顷刻间可夺他性命的锋镝便已抵在他的喉头!
“余、余玉龙!”何正安喉结滚动,冷汗直流,“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在劝劝你——”余玉龙目光冰冷,若不是杀了他会动摇军心,此时此刻余玉龙手中红缨枪便已刺穿了他的喉咙,“劝何将军,谨言慎行。”
“你自诩资历,想抢夺战功,我不怪你;你莽撞冲动反落入敌人圈套,致使全军溃败千里,事已发生无可转圜,我也可以作罢;但是余将军,你记住了,管好自己的嘴巴。若你管不住,我便帮你来管一管——”
余玉龙说话之间,红缨枪枪头微进分毫,虽不致命,但已见血,何正安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瞳孔骤缩。
“你胆敢杀我,我手下北屏军三万人,必叫你灰飞烟灭!强敌当前,你动摇军心,该凌迟处死!!!”何正安色厉内荏,余玉龙却嗤笑一声:“你也知道强敌当前,国事为重,我本不欲与你起争端,可你太过无能愚蠢了,何将军。”
何正安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几次三番变化甚是精彩,而余玉龙续道:“我当然想屏退外敌,我也想收复失地,我不想辜负家国百姓与我手下兄弟,可你独断专行,必败无疑,我只能这样问你讨要统帅之权。”
“你给也好,不给也罢,我只提醒你一句——”余玉龙目光炯炯,如豺狼獠牙毕露,“定中军先将军曹镇南乃是你的旧友,他也同你一般一意孤行,所以他死了。别抖,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给你一个建议。”
“是一意孤行,不得善终,还是与我合作,得一个退敌美名,其间利害你不会不知。”何正安神色逐渐平静,他似在思索,而余玉龙也在此时放下了红缨枪,将红缨枪丢到一旁。
何正安目光一厉,腰侧长刀骤然出鞘,直抵上余玉龙心口,余玉龙却不躲不避。
何正安眼睛微眯,问道:“你为何不躲?”
“我若有罪,你杀我是我罪有应得,我若无罪,又为何要怕、要躲?”余玉龙面不改色,倒叫何正安高看几分。
“哼。”何正安冷哼一声,他沉思片刻,思索着其间利害。
若是杀了余玉龙,自己必然也要遭殃。强敌临阵,内部生乱,中线必然更加溃败,到那时自己也罪无可赦。既然这余玉龙提出和解,自己又何不顺着梯子下来,也不至于丢了脸面。至于那战功嘛......
“来日退敌,战功我局首位。”何正安讨价还价,余玉龙拼命按捺住了冷笑,点了点头,权当答应。
“刺啦。”何正安刀锋入鞘,二人相视相望,终于达成妥协。
“如今京师危急,救驾勤王乃是首要之事。只是乌恩其军横亘我等与京师之间,若要驰援京师,必得先破乌恩其军!”余玉龙目光沉凝道,“只是这乌恩其向来狡诈,这又该如何破解......”
......
关西,安定卫。
如今关西再起战火,苏赫巴鲁因着新仇旧怨,行事愈发狂躁残忍,蒙军进攻一日烈过一日,安定卫亦岌岌可危。可恰在此时,中线连连败退,辽东托木儿又攻破长城古北口,围攻京师,大齐处处边防可谓摇摇欲坠,竟无一处完好立足之地!
局势危急如此,身在关西的众人不得不做出最后抉择!
“为今之计,关西局势再岌岌可危,也须以京师为重,驰援京师迫在眉睫,今夜必须动身!”裴还凝望着那处处烽火弥漫的沙盘,神色沉凝得无以复加。
“来不及。”沈嵋摇了摇头,“且不说关西局势如何,就算从关西奔赴京师,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就算能够赶到,疲于奔命之军又如何与蒙军精锐相抗?况且......”
沈嵋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的神情愈发沉重:“况且京师粮草本就不足,南方漕运在近年匪乱中多半废止,效率极低,估算着京师目前所存粮草,最多可撑半月有余,想要驰援京师,就必须要在这短短半月中逼迫蒙军退兵!”
大军压境,来势汹汹,半月时间,如何使得?!
小春细细看着大齐疆土图,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大齐中部:“沈嵋说得不错。而且中部尚有乌恩其军拦截,我等想要驰援京师,先得越过乌恩其的阻拦。托木儿之所以令乌恩其占据中线,一是要东进经大同直逼长城紫荆关,从西面攻京师;二则是要拦截中、西部援兵,防止我们驰援京师。半月时间,倘若不知变通,我们兴许连乌恩其那一关都过不了。”
“要破乌恩其军,或许可与中部军南北夹击。”十九眉头紧锁,他神情难得严肃地指了指宁夏卫北方重地银川,“只要我们能与中部军取得联系,并避开敌军耳目直击银川,乌恩其军必受重创!”
“如今中部军中,倒有位我们的熟人——”花在衣意味深长地睨了小春一眼,“余玉龙如今也在中线战场。”
“我熟知此人,他是个可用之才,可与我们共破乌恩其军。”小春没管花在衣话中的酸气,“只是破乌恩其军事小,如何解救京师才是重中之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乌恩其军负隅顽抗,一时半刻我等也越不过中线战场,到那时京师命运便尚未可知了......”
众人商讨争论不休,可终究没有一个万全之策,裴还愁眉不展,却忽然见狄浊目光灼灼,似有计策蕴于胸腔!
“狄浊,你怎么看?”裴还发问道,在场众人也随之将目光投于狄浊身上。
狄浊,谢清之,这个一直以知世为任、命途辗转的人,风霜与挫折并没有压垮他的脊梁,反而使这块璞玉打磨得清辉夺目,在种种危局之下,他终于长成了一个运筹帷幄、决策千里之人!
狄浊神色凛然,他终于将胸中谋划全盘托出:“半月太短,从关西驰援京师,几为天方夜谭,但解京师之困,未必要亲临京师城下!”
“你是说......”一语惊天,裴还心中疑云似乎因之勘破一寸!
“京师内外尚有十万兵马,就算粮草不足,支撑半月也在情理之中,倘若我们能在中、西二线之间切断蒙军后方阵地,托木儿阵脚必然大乱!”狄浊字字铿锵,无比坚定,“到那时蒙军中线退败难进,西线有被侵吞之忧,而京师又久攻不下,托木儿无可奈何只能回防后方,到那时京师之围不攻而解!”
寥寥数语,谋士纵横,大齐命运就悬于狄浊一言之间!
“此计......”裴还与众人相望一眼,他们都在交换着目光,沉思之后,他们都郑重而果决地点了点头。
“此计可行。”裴还拍板定音,“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京师危急难以号令边疆,我等不得不擅自行事。今夜便动身,直攻中部蒙军后方银川,南北夹击!”
“庄生、小春、十九......你等随我直逼中线,沈嵋、狄浊......拜托你们守住关西,也帮我照顾好裴百岁。”裴还很快便做好了部署,一场大战又在眼前,他知道每一次出征都是一次告别。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但他是大齐的将军,他必须义无反顾。
小春点头同意,但又在此基础上面不改色地加了一句:“花在衣也留下守城。”
花在衣方才神色还算轻松,小春此言一出,他霎时间怔愣当场!
小春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的余光也扫见了花在衣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指尖在颤抖,但他终于还是将自己流溢出的那么一丁点怯懦藏于袖中。
议事已毕,小春像是躲避着什么似的,转头便踏出战帐。
所有人都相继离开,花在衣在原地怔愣良久,直到小春的身影几乎要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花在衣才像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向小春离去的方向狂奔追去!
三月的天,可关西之地还是那般的寒凉,凛冽的寒风如刀割过脸庞,小春迎风而前,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花在衣会追上来,他知道花在衣会纠缠不休地问自己——
“什么意思?”花在衣狂奔得精疲力竭,他有几次甚至踉跄得差点跌倒,他只怕自己再也追不上小春,“什么叫我留下守城?!”
“......你擅谋略,比起战场厮杀,运筹帷幄更适合你。”小春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看花在衣一眼,他只是盯着前方无尽的黄沙与没有消融的积雪,似乎只有这样故作轻松的姿态才能压抑下他内心的激流。
“我......”花在衣费尽力气才压下自己一瞬的激动,那双清浅的青眸中多少复杂的情绪正在涌流——喜、怒、哀、忧、爱......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因爱而生的无可奈何的恨,他几乎语无伦次,“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觉得战场危险,我方才不该......可是,可是小春!你知战场危险,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因此你想让我待在关西待在城内,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你怜我可我又何尝与你不是一般!!!那中线战场千钧一发,那分明是修罗场、阎罗地!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关西城内苟安,我怎么可能让你独自一人身处险境!小春......我只求你,求你怜惜怜惜我的心意......让我随你一起去......”
小春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闭上双眼,竭尽全力将声音压冷、压轻:“一起去,万劫不复之地,你也要陪我一起去?!”
“是!”花在衣毫不犹豫,“万劫不复之地,就算是百世不得轮回,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太过干脆而郑重的答案,几乎在一瞬之间要攻破小春所有的心防。可小春知道自己不能答应,那中线战场将会是白骨累累之地,他不能、也不想让花在衣再涉足险境......
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这个自己曾经只视其为棋子与过客的人如此珍重,甚至不愿让他再踏足危险?为什么花在衣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洪水漫过胸腔,为什么面对他时一切伪装都要一溃千里......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当局者迷,小春,你不愿意、也没有勇气谈及的那个字,或许你早已身处其中了。
小春良久无言,他只能攥紧双手,极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当世一流的聪明人,在情字之前也成了个愚人,他只能慌不择路地采取最愚蠢的方式来推开花在衣,故作疏离地把他推离这危险的漩涡:“......可我不需要你同我一起去。”
“我不需要你,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
“你骗我......”花在衣露出一个牵强的苦笑来,他不信他才不信——
可小春恰在此时回过头来,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花在衣,花在衣试图从其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情绪,可是没有......
那双幽深的眼里,有的仅是无穷无尽的冷冽。
一个是极力压抑着眼中情绪的人,一个是再也支撑不住苦笑、压抑不住泪水的人,他们彼此的神情都成为了刺向对方的利刃,这两个明明应当相拥的人,却在漫天寒风黄沙之中,遥遥相望,进退两难。
小春要走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走,他就再也伪装不了了,他怕自己好不容易高筑的心墙功亏一篑,可花在衣在最后一刻奔向了小春,颤抖着攥住了小春的衣袖。
泪水盈眶,花在衣只觉得心都痛得抽搐,他紧望着小春,问出了那个自己压抑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谢清之是你的恩人,李无邪是你的亲人,那我呢,我对你来说又算什么?”
小春偏过头去,他再也抑制不住眼睫的颤抖,他只能呓语一般喃喃轻道:“不要......不要谈爱......”
一瞬的轻语落入花在衣耳中,却如千钧临身,他的呼吸都为之停滞一瞬!
太残忍的话语,花在衣几乎要被这寥寥数语压垮。这样的痛苦、这样的折磨,比一个人在万年寂寞之中受千年霜打、千年水蚀、千年日晒、千年风摧还要残忍,花在衣宁可受拔舌蒸笼刀山血池十八层地狱种种折磨,也好过亲耳听见小春这轻飘飘的一句——
不要谈爱。
花在衣身形踉跄,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倒去,小春伸手扶住了他。
一个寒凉的拥抱扶持着花在衣,花在衣心中又因之生出一线希冀,可下一刻后颈的细微疼痛将这最后一点希冀也驱散——
小春指尖夹着浸了迷药的银针,他小心地在花在衣后颈轻刺一下。
“小春......”花在衣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竭尽全力试图看清小春的面容,可终究只是惘然,无可奈何之中,一滴清澈无比的眼泪划过花在衣的眼角。
“我恨你......小春,我最恨的就是你了......”越来越轻的呓语消散于北风之中,小春抱着花在衣,在原地静坐良久。
这个拥抱,便是他们的告别。
“花在衣,帮我守住关西......”小春微微俯下身来,他颤抖着在花在衣额上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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