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往北地和西域,”茗姑似更畏惧了,慌张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娘子在京中开店是为了扬名而已,她很喜欢和那些胡人做买卖,说是赚得更多呢。”
满满的铜臭气,很是冲淡了这幅屏风的不俗。
沈惟良眉宇间闪过些埋怨,茗姑会察言观色,顿时只是陪笑,不敢再多言。
沈惟良这方继续品鉴着眼前的屏风。
虽然是商贾逐利,铜臭十足,但这样好的巧思与绣工,只在京中开个绣坊,的确是可惜了。
到时候落在北地那些蛮人手中,就更可惜了。
看多了,连屏风的洛神都变成了那张被火烧伤的脸,沈惟良再次想起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灵得让他偶尔会想,若能将那双眼睛留下来就好了。
不过为了他的大业,一个眼睛漂亮些,亦有些手腕,会赚钱的女人而已,还是太子门客,也没什么不可舍的。
待将来翅膀折了,心气没了,也挺好。
他不过想要那双眼睛罢了。
“父王。”忽此时,奶气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而后个子小小,还穿着厚夹衣,粉雕玉琢般的保儿从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抱着沈惟良的腿,嘿嘿笑着。
沈惟良面对独子时更多了份温柔和耐心,还将扳指取下,扔进了身后茗姑的手中,才抱起保儿哄着,给他看那副屏风,教他念《洛神赋》,又关切地问他好生吃过饭没有。
对着孩子,他难免想到了他的“母亲”,谢玉娘。
但怀中的这个孩子处处都有些像他,不像他的地方就很像当今太平帝,却偏偏没有一处像谢玉娘的。
太可惜了,若保儿像她一些就好了,她的眼睛也好看,笑起来的亦温温柔柔的,还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即便长在男孩子的身上,也必然是好看的,有福气的。
他又想起了当年极平常的一天,他下朝回来时,没让人通报,自行到了后院,就看见谢玉娘带着她的两个丫鬟,坐在廊上绣东西。
绣的是给他的荷包,上面的纹饰是他很喜欢梅花。
那是个初秋日,阳光落在她的身上绕成一层金色,她听丫鬟们说笑,嘴角噙着笑,但不言不语,只认认真真,一针一线地亲手为他绣着。
记忆里的金色阳光渐渐模糊了早就被他杀死的人影,偏那人影在今日又渐渐凝成谢玉娘那张烧伤的丑脸,荒唐得连闪过这念头的沈惟良,都觉得好笑。
说起来,他至今还用着那个荷包,去岁初冬时,他还让人准备好梅花香饼放在那个荷包中。
“……父王,好不好?”
保儿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记忆中的沈惟良,忙收神笑着看他,问道:“保儿要做什么?”
小孩子扒着他的脖子:“我要去找姨姨玩。”
沈惟良知他说的是如今住在三清观的谢如娘,不免又想起了曾经求娶她填房,结果谢如娘大病一场,最终带发修道才得活命的旧事,心中嫌晦气,面上却哈哈笑出了声。
“这几日倒春寒,不好上山,待再过些日子,就让玉松带你去,好不好?”他说着,抬头看向门边垂手站着,无比瑟缩的玉松。
玉松听他说起自己,腰背弓得更厉害,态度也越发恭敬。
目光森冷的沈惟良很满意她的态度。
不管谢太傅当年不愿让他娶那庶女是为何,但这五年里谢家也很避着太子,又对保儿很看重,他的目的达到,也就懒得管了。
还有玉松,如今是个不识字的哑巴,从不出王府门去,但却能的的确确能好生养着她旧主的遗腹子,省了他许多心事。
想今此之后,让自己省心顺心的不错事,只会更多。
他想着,唤来贴身服侍的木头,又对一直奉承在侧的茗姑道:“这东西本王很满意,这扳指就赏你方才那些话了,木头,拿一千贯赏流云坊,再拿一贯钱,打赏今日送上门的伙计力巴。”
“哎哟,多谢王爷赏。”茗姑捧着扳指喜笑颜开,将一副爱财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心中却只希望做成了娘子要她做的。
只谁都没有发现,门外畏惧站着的玉松,有好几次偷偷看向那屏风,一脸的不可思议。
那画,那绣工……
*
“娘子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与此同时,万有粮铺之中,李掌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命人奉上茶与点心,热络地对面有愁色的谢玉娘道:“之前在下就说过,娘子有事,李某必然帮忙。”
谢玉娘今日穿着半旧的暗红色家常衣裙,怀中抱着琵琶,坐在对面椅上,道声谢后坦然道:“如此,我也不和李掌柜绕弯子了,若我现在想要五十万石粮食,十万石草料,不知李掌柜几日能凑齐?”
李掌柜虽然早就知道她这段日子四处收粮的动作,此刻仍做出个因她狮子大开口而吃惊的样子,慌忙抬手示意她噤声,而后起身吩咐丫鬟小厮们到门外关门守着,才低声对谢玉娘道:
“在下倒是对娘子收粮事略有耳闻,但娘子怎么会要这般多的粮食?”
谢玉娘犹豫了片刻,方无奈长叹一声,抬手虚指北边:“说是出了亏空……但究竟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亏空,贵人没说,更不是我这等商贾敢问的。”
而后,她又指了指皇城方向,恭敬道:“圣人慈心不愿扰民,况且春耕时分哪儿敢闹出事来?东宫贵人也难……偏我是倒霉的,之前帮贵人平了那样大事,今儿又将事情压给了我。
她略微抱怨了一番,见李掌柜不敢搭茬,才恳切道:“要收粮还不能收到民间人心惶惶,商家囤积居奇,耽误了春耕大事,小妇人百宝出尽,着实没办法,只好来求李大哥了。”
李掌柜并不意外她的坦白,压着心头窃喜,面上矜持地沉吟片刻才问:“不知娘子如今已经收了多少粮食?”
“不瞒李掌柜,这半月只靠我那船队在南边收到五万石粮,两万石草料,诚然慢慢收自然能收到,但朝廷要得急,四月中旬之前就要都运到北四城,不然边境大军那么多人,里面还牵扯一个驸马,三个国公,又有许多百姓,谁也担待不起错失。”
眼见李掌柜装模作样地倒吸一口凉气,她忙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推到李掌柜面前:“我既然来请托,自然不敢让李掌柜吃亏,这是五十万石的盐引,十万石茶引。待事成,另有五十万石盐引,一起谢了李大哥,可好?”
李掌柜盯着桌上摆着的盐引,算计的同时内心愈发兴奋,仿佛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在谢玉娘恳切的目光中,一咬牙,将那盐引收在袖中。
“娘子,这五十万石说多也多,说少也着实不难办。不如我给娘子出个主意,今日初三,二十天后,在下先帮娘子收到二十万石粮食与十万石草料,与娘子已收齐的部分一起先送到北边,剩下的再有一月大约可凑齐,如此既能平复边境,不耽误差事,还不会在民间造成影响,娘子觉得可好?”
“果然是好主意!”谢玉娘眼睛都亮了,全然是万斤重担卸下的模样,将琵琶都放下,起身施礼,“待此事了却,小妇人定将李掌柜推荐给东宫贵人,保李掌柜一世富贵。”
“岂敢岂敢,多承多承。”李掌柜忙也起身还礼,神态愈发谦逊。
二人正互相客套着,忽有人敲敲门,请示道:“东家,外面有个汉子说是玉娘子家的水手,急着寻她。”
“哦?快请进来吧。”李掌柜看了眼面露疑惑的谢玉娘,忙道。
房门刚一打开,便见个满面尘霜,衣有破损的男子率先跌进屋来,也不顾在别人家中,非但不对屋内二人行礼,还径直冲过来,凑在谢玉娘耳边,着急低语道:
“娘子,船队出事了……”
带着南地口音的官话声音虽越来越小,却刚巧让一旁竖着耳朵的李掌柜,将最重要的五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本要怪他莽撞的谢玉娘,也恰到好处地在听到这消息后,连脸上的烧伤疤痕,都恨成了更骇人的,不自然的煞白色。
“混账!”
她拍案而起,惊叫一声,早已是气得乱颤。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谢玉娘气得声音都变了,直到听见旁边李掌柜关切地问她,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忙喘了两口粗气,对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抱歉,家中有些事情,小妇人要先告辞了,其他的事情就请李掌柜费心。”
说罢,她连琵琶都忘了,迈步就走。
李掌柜却紧忙走了两步拦住她,安抚道:“诶,娘子这般情状怎么好出门?究竟是何事?可有在下能帮忙的?”
“李掌柜有所不知,”谢玉娘顺着李掌柜的话跌坐当场,顺手抱起自己的琵琶,“我的船队在京畿道前码头遇了火灾,粮食全毁了……”
她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几乎有了哭腔。
哦,这事儿啊,忙连声安慰她的李掌柜听说,心反而安定下来。
不意外。
毕竟那火,是他的东家派人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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