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看完了。”谢玉娘倚窗浅笑，看着沈继宸卸下了前段时间着实丑得难看的伪装，心情意外得好，意外得有许多想要对他的话。
只是刚要说时，她才想起沈继宸是站在门外的，忙让道：“殿下快进来坐下歇歇吧。”
她的态度太过温柔，以至于沈继宸都忘了满身尘霜，故作严肃地玩笑道：“……我还是喜欢听娘子叫我阿沈。”
这一次，谢玉娘没再嫌弃他轻薄，而是顺着他的话笑道：“好，阿沈，进来坐吧，我煮茶给你喝。”
沈继宸哪儿想到会有这等意外之喜，一愣之下心情更加好了。
这种好心情不是因为战事赢了，不是因为他拿到了证据，甚至不像是之前每次看见谢玉娘时，才有的好心情。
这次的心情好，酥酥麻麻，让他只有快乐。
“真好。”
“嗯？”谢玉娘不晓得他指的是哪一桩事好。
“可惜了，我今日是喝不到娘子的茶了。”
“怎么？”
“娘子眼下可有事，”沈继宸笑问，“可愿与本宫同往北军衙门去？”
“我确实无事，”谢玉娘忙离了窗户，披好斗篷后走到门边，边走边问，“去北军衙门是为何？”
“审问左都王。”沈继宸和她并肩，按着腰中佩剑为她引路，“趁着刚俘虏他，正是他最想要以身殉国的时候，许能问出些有趣的东西。”
谢玉娘“啊”了一声，对此消息切切实实高兴了起来：“真是个好消息。”
沈继宸立刻邀功道：“是七书与两个北边小兵生擒的他呢。”
七书是伪装成护院的那三名东宫侍卫之一，姓赵。而东宫禁卫亲手抓了敌国的左都王，自然要算东宫的荣耀。
纵然没有见过战场，但看他的甲胄，看他下颌冒出来的青色胡茬，闻着素爱用龙涎香的他此刻身上的尘霜与血腥气味，听他说着战场上军士们的骁勇，谢玉娘终于切实感受到，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
有生有死有豪迈的战争，而在北通县城中的她，是被这些征战沙场的人保护过的。
谢玉娘见沈继宸那写着“快夸我”的脸，掩嘴轻笑，郑重其事道：“是，东宫侍卫英勇，边境小兵擒王，都是我大昭边民的的幸事。”
“娘子说得真好，”沈继宸被她夸得更得意了，略微凑近她一点儿，低声道，“娘子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谢玉娘的耳朵突然有些发热，却没有再疏远他，而是反问：“我这样，不好吗？”
“好！”沈继宸想都没想，就肯定回答道。
二人就这般说笑着，一路走到了北军衙门的后边，因现在这里关押着那位左都大王，以及多位涉案之人，因此军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守，看见沈继宸过来后，立刻集体行军礼参拜。
一旁的谢玉娘也站定，跟着军士们一起对沈继宸蹲身行礼。
“好生守着，不许闲人进来。”沈继宸吩咐一声后，便带着谢玉娘进了后院正厅之中。
厅里有东宫侍卫，也有北边军拨来护卫太子的军士，中间被人提前安置了一张屏风，屏风前是张高椅子。
谢玉娘没等沈继宸开口，便走到了屏风后，端坐在一张方桌之侧。
很快，五花大绑的左都大王便被人押了上来。
谢玉娘透过屏风，看着那如铁塔般站着的身影一言不发，仰头站着，心中半点儿没有他宁死不屈的意思。
她是大昭人，他是安原左都王，是要抓她，要屠戮大昭边民的敌人，他屈不屈的自己怎会在意？
因着沈继宸也不说话，所以屏风之前陷入诡异的安静，屏风后的谢玉娘则对立在身侧的一个军士轻抬手，召唤他过来。
那军士立刻过来，俯身侧耳听她吩咐。
“还请军爷帮我搬个火炉烧水，还有一套茶具。”谢玉娘声细如丝。
很快，东西就备齐放在屏风之后了，而屏风之前高的沈继宸瞅着时候差不多了，方才开口对左都王笑道：“本宫在长安时，便听闻过恩生将军的威名，如今见了，样子算得个人物。”
屏风后面，轻轻扇着炉火烧水的谢玉娘安静听着，安原人有自己的话，因此名字在大昭人听来颇为奇怪，比如左都王姓恩生，名字更长得有八个字那么多，连见多识广的涂先生，也说不好恩生二字在安原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黄口小儿，是本王不慎中了你们大昭人的奸计，”左都王冷哼道，“你休想劝降本王！还是趁早杀了我来得痛快。”
沈继宸顿时笑了。
“你既然知道是自己中了计，又为何认为本宫要劝降你？”说话间，他的语气已带上了嘲弄，“我大昭三个无勋无爵的小兵都能擒了你，本宫又何必劝降你呢？”
左都王大概此生都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羞辱，当下气急，叫嚷道：“小儿！士可杀不可辱！你怎么敢！怎么敢！”
屏风之后，连正在煮茶的谢玉娘都想不到沈继宸这般直接，手一顿，抬头看了眼屏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略一想后，嘴角有了笑意，低头继续煮茶。
屏风之前，沈继宸觉得眼前的阶下囚着实吵闹了些，揉了揉耳朵：“本宫头回亲上战场之辈，在将军眼中确实算黄口小儿，可将军已经输给我们了，此刻于言语上的争胜，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说着，对着身边的军士挥挥手：“给将军松绑，赐座。”
周围的军士们虽然愣了一下，但依旧依他所言，为左都王松绑后，均按着腰间刀剑，对他虎视眈眈的。
左都王比军士们更加吃惊。
他晃动着有些僵硬了的手腕，疑惑地打量着着实算不上魁梧的沈继宸：“你就不怕本王杀了你？”
沈继宸指了指满厅的军士，无所谓道：“将军自可一试，看看我大昭军士能不能在你近本宫身之前，再擒将军一次。”
军士们听沈继宸如此信任他们，个个更加振奋，望向左都王的目光都带了杀意，时刻谨防他暴起伤人。
如此威亚之下，本就是失败被擒的左都王，终于连气势，也输给他眼前这个看起来颇为儒雅温厚的青年人。
这一输，连之前想要自杀殉国的心思，都减了许多，所能做的，便是仰着头站在原地不肯坐下，心里却打起了算盘。
他虽然中计被俘，虽然昭**队已开拔奔向安原边境，但看这位太子的态度，是想要从他口中掏出些消息来，因此一时半会他大概死不了。
而他想知道的，大约就是昭国朝廷中有谁与他私通。
他要不要说呢？
沈继宸并不多让，只问道：“将军现在，可愿听本宫一言？”
“……哼！”左都王哼了一声，根本不搭理他。
他那五大三粗的外形，作此小儿女行径着实让人瞧着眼睛疼，但沈继宸素来瞧着好脾气：“将军的计策不可谓不毒，况且还能与我朝重臣勾结，可惜还是棋差一着。”
左都王看了他一眼，冷声问：“勾结，呵！是我轻信了你大昭人，如今就任凭太子说去吧。”
“将军似有所误会，”沈继宸继续好脾气道，“将军差的一招，不是信了谁，而是因为那位玉娘子不惜以身犯险。”
左都王愣了一下，仔细品着沈继宸的话，终于琢磨出了一点儿意思，忽得笑了出来：“呵呵，看来太子是想借本将军的手，剪除异己啊。”
“本宫只是想要个真相而已。”沈继宸道。
“我又为何要让太子遂意？”左都王的态度再次傲慢起来。
沈继宸却笑了，意有所指道：“我以为此事对贵国大约也算得上好事。”
哪里是好事了？左都王正要驳斥他天真，可转念一想，发觉这还……真是个好事。
昭国势大，安原虽然觊觎中原大好河山，但也只敢突袭，真要是如现在这般双方正面交战，安原可没有赢的把握。
但若昭国兄弟阋墙，重臣落马，朝堂有乱，那便不好与安原轻开战端，最多威胁一番，要个降书，那对安原而言，怎么不算是好事呢？
左都王想得虽快，但沈继宸又不着急了。
“将军不必现在就说，本宫也不会是你说了什么我都信。如今萧将军已兵临你国金玉城门下，我朝陛下仁德，不愿乱兴刀兵事，但也不代表我大昭好欺负。半个月，”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左都王，面色冷了下来，“今天我许将军修书给贵国国主，到时将军与安国主都有半个月，一起琢磨清楚要不要对本宫说实话，又要如何与我朝罢刀兵修和。”
左都王一凛，竟在眼前的青年人身上，看见了震慑人心的威胁与杀意。
就在此时，一个军士自屏风后面转出来，手中端着个茶杯，在沈继宸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继宸忽得笑了，杀意顿消，反复无常得，让左都王都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去，请将军喝茶。”
左都王看着军士端过来的茶，看了一眼那屏风，猜测着后面会是什么人。
思来想去，想到的却是那张因为烧伤疤痕，丑得颇为意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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