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这段日子难得看见沈继宸心情不错，只是瞧他手中的那东西怪怪的，自己也不识得，便笑问：“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吃啊？”
说话间，已经捡了块尝，才知道是个什么吃食。
“桑葚制成的糖，”沈继宸凑到她身边，二人边走边说，“往日宫中也做过，今日尝了才知道民间做的不大一样，是酸涩的，我知道娘子不喜甜食，但这个竟然不十分甜。”
“……乡间滋味，哪儿有宫中那么多糖配它呢？不想贵人倒喜欢。”不爱甜的谢玉娘的确颇喜欢这滋味，“但确实有这意思，我哥哥也颇爱吃桑葚，去岁我哥哥就念叨既然北归，今年终于能酿桑葚酒了，到时送贵人些。”
沈继宸眼睛都笑弯了，眼瞅着奔而立之年去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似地伸出小指，缠着谢玉娘道：“说定了哦。”
谢玉娘眼中的笑意也带了些稚气，当真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指，和他拉钩：“是，说定了。”
二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笑，因着都是头回到北边，也因为此行想做的事情都很顺利，所以二人此时都松快了很多，尤其是沈继宸，瞧见什么北边乡野的东西都要问一问，试一试。
这一幕，恰好就落在终于得了些许自由的张子洛眼中。
虽然沈继宸中烦他烦得厉害，亦决定了要利用张家一番，但念他算是被人诓骗了的，所以没将他和一干罪犯关在一起，只分出两个东宫侍卫看管他，只要他老老实实的，适当也允许他在城中转转。
自然，早就被吓坏了的张子洛可丝毫没想着要跑，现在有东宫侍卫保着他不死，又不必下狱，吃喝都有人管着，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儿还能想到跑？
唯一的不足是他不能常看到谢玉娘，向他展现些许自己的魅力。
张六郎的确足够心宽，不但心中琢磨要如何讨好谢玉娘，还因为马上就要回京了，竟然跑去问沈继宸借钱，说要给他娘买点儿北边特产回去。
那没心没肺的德性，着实再次把太子殿下气笑了，可他又不能斥责他的孝心，只好打发了他二十贯钱，吩咐侍卫盯好他，不许他去那些或嫖或赌的场所。
不过张子洛唯一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了，说给亲娘挑礼物，还真是每天乖乖逛街而已，才会在今天，恰好看见玉娘子和太子相伴逛街。
那么两个身份悬殊，模样悬殊的人，竟并肩同行，谈笑风生，瞧着半点儿不像是主家和门客，倒像是……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似的。
这算什么？！
一个是没了两个丈夫的丑妇寡妇，一个是二十大几仍未婚配的光棍。张子洛顿时有种被辜负了错觉，当时就刻薄地腹诽起来，太子怎么想的，那玉娘子又怎么敢？
连他起先都看不上她呢！
太让人生气了！
哼！
张子洛越想越亏，连要给亲娘买礼物的事儿都忘了，跺脚转身就回公主府。
等回到京城，他一定要……
*
五月十一日，北境事终了，太子一行人正式启程回京。
来的时候船队壮观，走的时候因为没多少东西，所以只有三艘船，前后两船护卫并押解犯人，谢玉娘等人则在中间的大船上，瞧着气势也不俗。
因为没将张子洛当十分的犯人看管，是以船上的他又支棱了起来，有事没事总要往谢玉娘身边凑，好几次连青青都瞧出谢玉娘要恼了，沈继宸亦斥责了他两次，但张六郎仍旧乐此不疲。
到最后，连最爱在甲板上坐着吹风的谢玉娘，都躲回船舱，免得碰见他那腻歪人的模样。
就这般一个追一个躲一个跟着生气地走了段日子，终于入了京畿地界。
这天，谢玉娘又一次打发坐不住的青青去甲板上玩，自己则闩上门，在船舱中洗去脸上的疤痕妆后，安静做了一会儿后，再次坐到镜子前，重新上妆。
她的伪装就是这般，每隔六日就要重新化，不然容易脱落，化妆的东西是贴身放着的，当初上海岛，北去时坐船，她都因为一人单住，因此好处置。
不过这次因为和青青同住一处，此事就麻烦了些，总要找个借口将人打发出去。
想她和迎云两个人不用贴身仆役，也是因为要伪装的缘故，但久了，连高门大户出身的谢玉娘，也惯了凡事自己动手的自在。
不想她刚上妆不久，便听见窗外有一阵响动。
谢玉娘警觉，立刻先拿面纱捂在脸上，正要开口问时，身侧的窗子竟然伴随着张子洛热情洋溢的声音，直接被推开了！
“娘子，你瞧我钓到了什么好东西……”
“胡闹！”
谢玉娘惊得脱口而出一句斥责。
“荒唐！”
几乎是同时起的呵斥，一个人影已从甲板的楼梯上冲了下来，反扭着胳膊，就把张子洛按翻在地。
“你们难道连人都不会看了吗？”沈继宸先呵斥了一番跟着张子洛的东宫侍卫，紧接着便站起身挡在谢玉娘的窗前，气到指着人骂道：
“你也算是世家高门出身！如何这等不知礼数，做如此鬼祟逾矩之事？！”
张子洛被按在地上，脸旁边还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疼得哇哇乱叫：“我，我只是想给娘子看看我钓的鱼而已……”
谢玉娘着实被闹得烦心，沈继宸更烦了，也顾不得什么计划了，只指着张六郎吩咐侍卫：“丢到后船上去，好生看管，不许他再出船舱！你既然无事，今日起便将《礼记》……将四书五经都默写三遍！写不完，下了船交给他祖父看着，写完了才许出门！”
侍卫们忙应声，七手八脚把张子洛押了下去，而沈继宸嫌弃地瞪了眼地上那活蹦乱跳的鱼，才回头看了谢玉娘一眼。
“放生了吧。”谢玉娘依旧捂着脸，疲累地道。
沈继宸本是巴不得的，只他刚要吩咐人照办了，却突然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她的脸。
她的脸……
电光火石之间，沈继宸什么都明白了，立刻别开脸亲手关了窗，隔窗道：“娘子先梳洗了吧。”
声音中有不可置信的颤抖。
谢玉娘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窗子，知道他已经晓得那些都是妆了。
“娘子？娘子你还好吧？”
闻询回来的青青在门外紧张地敲门，谢玉娘这才醒过神来，忙道：“我没事，你先去……烧些热水来吧。”
青青“哦”了一声，忙去了。
谢玉娘重新坐好，继续上妆。
被他知道自己没有受过伤，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说喜欢自己真实的样子，又不是说她的脸。
待妆罢，谢玉娘走出船舱，上到甲板上，就见沈继宸靠在船舷上，盯着河面发呆。
谢玉娘走到他的身边，也探身出去看河面波澜，问他：“阿沈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继宸早知道她过来了，但这时才侧过头，仔细地盯着她面纱下那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上看，似乎想要透过那些疤痕，看出她些作假的痕迹。
可是没找出来。
谢玉娘倒是安之若素，只如常笑道：“阿沈何必和那么个糊涂人生气呢？横竖还点儿用处的人嘛。”
“此事若全落在那个蠢货身上，那不做也没啥，”沈继宸不快地哼了一声，依旧仔细看她的脸，“娘子放心，京中此事比我们想得还要热闹呢。”
他说着，将个细长的信筒递给谢玉娘。
谢玉娘靠在船舷上，取出信筒中的纸条细看。
“……我有件事想问娘子，娘子别生气才好。”沈继宸忽然问。
谢玉娘没有抬头：“贵人请问。”
“娘子脸上的伤，是几时伤的？”
谢玉娘沉默片刻，直到将两张纸条都看完，将东西重新收好好，方抬头正视沈继宸，坦白道：“和阿沈一样的，只有这里……”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左下颌。
“有道疤，是当初遇贼逃跑时摔了一跤，磕到了，成了道疤，大概，有这么长。”
她用两指比量了一下长短。
如此言语，就是正式向沈继宸承认，自己是谢玉娘。
沈继宸却没有高兴，只是再次转过头，看着已经是郁郁葱葱的河岸。
遇贼，受伤，那该是怎样的一段颠沛流离。
千尊万贵地养大的太子殿下，纵然曾代天巡狩两年有余，纵有此次伪装北行的经历，但始终有人贴身护卫的沈继宸无论如何想，都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段经历。
她亦是千尊万贵养大的世家女儿，亦是曾做过皇家妇的高门贵女，从小是和自己一样的，连磕碰一下都有许多人围上来疼惜。
如今却受了伤，留了疤。
重逢时见她手上都是烧伤疤痕时，他觉得可惜可怜，所以不忍问她；今日知道了这烧伤是作假后，再听她平静地描述脸上留下的疤痕后，心中只余难过。
自己曾经可惜可怜她的心意，太过浅薄。
“娘子……受苦了。”
“阿沈，”谢玉娘歪着头看他轻声道，“阿沈该为我高兴才是，我所求的，所想的，就要得到了啊。”
还在低落的沈继宸侧过头，看着她那双始终如昨的双眼，也笑了。
“是，就要达成了。”
*
五月二十六日，太子回京，京中早已经是天翻地覆的模样。
爱大家，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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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沈继宸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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