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张子洛的两个小厮匆忙跟在车后跑，而车前坐着的张子洛心中忐忑不安的，偷摸回头看时，见何娘子的身影仍站在那小院之前，不由猛一激灵，慌忙缩回脑袋，心跳得更厉害了。
“玉娘子，究竟是……”
他再也忍不住，想要掀车帘问谢玉娘时，却被迎云一把按住了手。
“朱，朱兄，这，这，这是做什么？”张子洛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中透露着恐惧。
“张郎君，还请自重。”迎云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不屑他为人的震慑，锐利如鹰的眼睛只一瞥，仿佛就能将他击穿。
张子洛不敢再看迎云那张带着可怖青色胎记的脸，只能乖乖坐着。
“哥哥，我累了。”车厢之内，传来谢玉娘冷淡而疲惫的声音，“我要回家。”
“好。”
迎云应了一声，勒马停车时，已经将张子洛扔在了一处医馆前。她对着门前正在擦门前匾额的药童道：“伢儿，让杨大夫好生给他看看。他很有钱。”
被唤作伢儿的药童忙称了“朱大哥”，看起来还想多寒暄几句，但迎云已经一扬马鞭，赶车离开了。
药童满面茫然，转而用看金猪的眼神打量着张子洛。
而张子洛完全没发觉那药童的一样，只看着那马车的背影，心中更急更怕，还透着许多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娘子和玉娘子究竟有过节？
还是说……难道这笔买卖竟然又和粮事案一样？是他又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阴谋？
可为什么又是他？
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充满了张六郎的心，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难道是何娘子要杀自己，而玉娘子再次救了自己？
但性命之忧，再想起谢玉娘的他没了那些旖旎心思，只忙不迭回忆刚才在何娘子处吃过什么。
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忽得，他竟突然觉得肚子真的疼了起来。
难道他真的中招了？他的肚子越想越疼，小厮们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公子这是怎么了？”
“药童神仙！救命！”张子洛慌不择言地说了一句，还不忙瞪那两个小厮一眼，威胁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是！是！”
*
抛下了惹人厌恶的张子洛，迎云催着马车，很快就跑过了两条街。
她这才喝慢了马儿，扭头将车帘掀开一角，探头进车厢，对面色阴沉的谢玉娘安慰道：
“娘子别生气了，我确定那张郎君没大碍，瞧那何娘子的模样，确实只想为引你不，不是真要杀人灭口。”
“他有事没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谢玉娘啐了一口，仍在生气。
迎云立刻将头缩回去，贴心地将车帘理好，留她独自闷气。
又过了片刻，车内的谢玉娘终于平了心气，这方挪坐到车前，卷起车帘，胡乱拨弄了两下琵琶，负气道：“我是生气，回回为个傻子横生枝节，谁能高兴得起来？”
从不会劝人的迎云闻言，不禁有些哑口无言，想了想半天，索性提议道：“要不咱们现在回去，我打他一顿给娘子出气？”
谢玉娘被她的提议逗笑了，摇摇头重新抱好奇葩，头靠在车厢边缘笑说：“罢了，就算打死那傻子，也不会晓得内情了，不过是何娘子的障眼法而已。”
迎云听她笑了，心中也松了口气，身子微微靠后，一边悠哉赶着马车，一边轻声问：“哦？难道那傻子真是被冤枉的？”
谢玉娘缓缓地点点头。
“至少是不知实情的，”她从怀中拿出装着沈继宸给的密探令牌的荷包，解释道，“何娘子敢如此直白行事，可见非但不在意张子洛被我们盯上，更不在意她被你我盯上。沈惟良将胜负压在那些兵器甲士之上，认定只要我们找不到他们的私兵，便不怕了。”
从铁矿交易上看，沈惟良手中的私兵应该还没整备完毕，但因为提前被太子发现端倪，呈报了天子，所以他们动手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远了。
所以何娘子才会如此急切地想把她吸引过去。
“……这……如今齐王不能出府，难道何娘子就不怕太子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她？”迎云更加不解了。
“是，”谢玉娘肯定地说，“只要能助沈惟良赢，她不怕死。”
迎云只觉得她的话很怪：“既然要助他赢，她更该怕死了，不然那些私兵岂非群龙无首？”
“统领那些私兵的人不可能是何娘子，”谢玉娘摇摇头，“沈惟良虽信任她的为人和情意，但决然不信她的能力。”
实则从第一次发现藏在沈惟良背后的何娘子时，她就隐约怀疑过这一点。
一个本来将自己隐藏得很好的人，在面对如今危局时，更应隐藏自己才是。
沈惟良经营这么多年，再怎么劣势，难道只剩何娘子一人可用不成？可何娘子不但反其道而行之，现在更是利用张子洛将自己的目光引过去。
可见那些决定胜负的私兵，必然不可能掌管在何娘子手中，也由此可知，无论何娘子为沈惟良出了多少好主意，布了多少局，他始终看不起何娘子的能力。
她摩挲着手中的令牌，也不知怎的，竟然为何娘子可惜。
不管外人怎么揣测，但她们最开始，应该都是因某些不得已的原因，以女子之身做了个门客。
再想她做的那些事情，可见何娘子也是个心思缜密，颇有计策的枭雄之流，偏偏只因女子之身，竟不被沈惟良十分信任，还成了危局时可弃的棋子，怎能让人不替她惋惜？
“这世上无论什么人，投错主家做了刽子手又被当成弃子，总是令人惋惜的。”她喃喃道。
迎云迷惑地看着她，既想不通她对何娘子的评价，又想不通她眼下的一叹。
她先被太子收留习得武艺，后跟了眼前这位命途多舛的娘子，从没被人随意利用，也没被当过弃子，的确想不通。
“这样啊——”她糊里糊涂地看着她，决定放弃不懂的部分，只道，“那娘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继续让太子的密探查那几家有嫌疑的，若能找出那些私兵便能一劳永逸了，千余甲兵，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不信他们还会隐身法躲到天上去。”
谢玉娘将令牌递给迎云，而后靠在车壁上，嘴角勾起了些许的笑意。
“姐姐则去查她如今住的那个院子，哪怕查到百年前去，我也要知道那院子都经过几人手。”
“好。”迎云答应得非常干脆，但立刻又好奇地问道：“不过娘子在那院子里瞧见稀罕物了？我看着倒是很普通，东西还挺旧。”
谢玉娘笑意更浓，解释道：“正因旧，才让人怀疑。”
“怎么说？”迎云追问。
“那位何娘子做的南北珍货买卖，又是有名的掮客，可不是没钱的人。再看她呼奴唤婢的模样，也不像是你我这等凡事亲力亲为，被人赞句安贫乐道的。即便是你我，住的地方可也从不破旧。”谢玉娘耐心解释道，“因此那院子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那副旧模样，还有那个日晷……”
因为何娘子露出了马脚，她的心情显然好了许多，语气都轻快了起来：“寻常百姓有几人会安置个日晷在院中？可见那院子里的原主人出身必不寻常，凡此种种，我笃定那位何娘子来历的秘密，就在那院子里。”
迎云听得恍然大悟，笑道：“这是不是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啊，”话说多了的谢玉娘觉得有些口渴，又因近午时，便看着路两侧，想寻个饭庄吃饭，口中笑道，“她觉得是她在算我，却不知，我也在算她呢。”
*
自从那日从何娘子府上回来，留在长安城的张子洛稀罕地再没敢往流云坊来。
依着监视张府的密探说，张子洛那日回家后便病了，闹得他家这一房鸡飞狗跳的，正满长安找名医呢。
“还不算十分蠢。”
谢玉娘听说，只如是评论后，便将他抛在脑后。
她每天依旧是那般在家与流云坊之间奔波，除了密探每日送到流云坊的探查结果外，需要她费心细看，找出其中被隐藏的蛛丝马迹外，与之前再没有变化。
连流云坊门前，隶属于何娘子的那些手下，都依旧每日里鬼鬼祟祟地监视着，连之前那个被迎云挟持的小个子男人都在其中，只不过他常常会瞪着门前守着的迎云，阴恻恻的。
陆瑛都看出了古怪，是以暂时被困于东宫的沈继宸便也知道了。
今日有雪，明日便是腊月初一。
宫中眼瞅着又要诸礼忙乱起来，沈继宸到底忍耐不住，冒着风雪，容忍着身后跟着自己的尾巴，到了流云坊中。
他这次依旧选择了走窗台，翻上去后才发现窗户半敞着，谢玉娘就斜靠在窗前闭目小憩，面前则平放着流云坊的账册。
许久不见的人，只一眼就让沈继宸焦躁的心平复了下来，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进来，而是索性席地而坐，仍由雪落在他的身上，支着下巴靠在狭窄的阳台上，仔细在心中描摹她的轮廓。
连那烧伤妆之下藏着的那条细细的疤痕，他都能记住在哪里。
沈继宸:宁愿冷，也要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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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谢玉娘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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