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镇离十里坡不近,早上出的门,天黑了人才回来。
“娘!”正听着马铁说他走镖故事的孩子转头看见回来的人,小小地喊了一声人。
故事也不听了,跑过去迎接回来的娘。
“你回来啦。”他跑到了进门的妇人面前。
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棉衣,拿蓝底白花的布包着头发,干干净净的,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几道细细的纹路。
“嗯,”秀姨摸摸儿子的头,“有没有好好听掌柜的话?”
平安:“有。”
“哎呀,秀姨你别操心平安这个了。”阿归说,“我们平安可乖了,可懂事了,对不对?”
平安:“平安有帮忙。”帮掌柜干活的。
“我们平安这么能干啊。”后面进来的女人爽朗一笑,夸着。
平安:“红姐。”
女人穿着红棉衣,挽着双蟠髻,云鬓如鸦,露出饱满光洁的额,一双丹凤眼顾盼神飞。
女人脸生得很漂亮,只不过她左脸有道长长的伤疤,像是白净瓷瓶上的裂痕,让人瞧了不禁觉得有些可惜。
红姐看见了熟人,大方打声招呼:“乌老板今天来了啊。”
乌老大咳嗽一声,回了一句:“是、是啊,这不,走货嘛。”
这个做了几十年生意的汉子在此时却稍显局促,跟女人弯弯的笑眼对上都不自在,不自觉的移开眼睛,回头对上一脸促狭的少年。
“哟呵。”阿归挑挑眉毛,露出的小虎牙都带着坏笑。
乌老大脸一红,虽然从那张经历过风吹日晒的脸上不大能够看出来。
他挥手赶苍蝇似的:“去去去,小孩子走远点儿,别什么都瞎凑热闹。”
阿归撇了一下嘴巴,走开了:“这个时候我又变小孩子了。”
红姐把买回来的药包递给一边的阿来:“来,阿来,掌柜的药,你记得给他熬上啊。”
阿来点头,接过药包:“知道了。”
阿归被乌老大赶开了,凑到红姐身边来:“红姐,红姐,我让你帮我带的东西呢?”
“这儿呢。”红姐把东西给他,“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阿归让她从镇子上回来的时候帮他捎带一份巴豆粉回来。
阿归拿着东西很满意,而对红姐的询问,他也没回答,只是神秘兮兮地说了句“我自有用处”,把那包巴豆粉收了起来。
红姐眉一挑:“行吧,只要这东西不出现在我那儿,其他的随便你,要是出现了……”
她眯起眼睛,语气危险。
“放心啦,不会的。”阿归保证道。
“最好是这样。”红姐最是知道阿归的恶劣性子了,要是没有掌柜的跟阿来约着束着,活脱脱的一个小魔头。
秀姨早就回了厨房,她不擅长与人交际,更多的时候还是待在后边,在厨房里忙活。从镇子上回来跟大堂的熟人和乐知欢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平安去了后边儿。
红姐看了一圈儿,觉得前边儿也用不着她搭手,跟乐知欢说了一声。
“掌柜的,我回后面了。”她说,“明天老王头就要收账了,我把账清一下,可不能再出现上次的事情了。”
提到上次的事,红姐俏脸一黑。
“那个该死的老滑头,捞油水捞到老娘头上来了。”
乐知欢:“……好。”看来上次的事情把人气得够呛。
红姐往后边去了,没过一会儿,乌老大也站了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咳嗽一声,跟乐知欢说:“乐掌柜,我借用一下茅房。”
乐知欢抬眼,杏眼弯弯:“乌老板想去就去,莫非我还会拦着不让您上茅房不成。”
看着乌老大略急的脚步,马铁喝了一口酒,摇摇头:“怂货。”
他又给自己满上了酒:“我跟老乌合作了这么多年了,看他跟别人打交道,那话说得漂亮又好听,到了红娘子这儿,跟没长嘴一样。”
乐知欢:“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担心这样那样的事情。”若是不在意,就做些表面功夫的话,谁会担心对方的感受与反应呢?
“不过,掌柜的。”阿归手里没活,扒着柜台看着人,“你说红姐知不知道乌老大的心思啊?”
应该是知道的吧,乌老大那心思也太明显了,大家都看破不说破。当事人不愿意戳开遮挡布,他们这些旁观的还是少擅作主张吧。
乐知欢抬手,点点少年人的额心:“你以为红姐是你吗?”
关于乌老大的心思,乐知欢相信红姐不可能看不出来,只不过……他想起红姐左脸上那道长长的疤。
他轻轻摇摇头:“乌老板的路,难着呢。”
乌老大自己不自信,红姐自己心里有点儿事,两个人都不敢主动往前,也就造成了现在这样隔着一层心知肚明的纱的局面。
心知肚明啊……
[“乐师弟,笑一个,别总板着你那张漂亮的脸。”]
朗月清风的少年爱笑,手脚总是不安分,他初入书院的拘束在人的主动下消失得特别快。
那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不自信,恣意潇洒。
乐知欢想起一些事,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弧度。
乌老大没一会儿从后院出来,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什么,只是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平静如常地坐回了位置上。
冬日黑得早,没一会儿外面就黑了下来,商队的人吃了晚饭,早早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大堂里又空了下来。
大堂内就剩下了乐知欢跟阿来阿归,没有客人的时候,阿来阿归也不忙,收拾干净了桌椅也可以偷闲。
“红姐妆台上多了一个猪油蜂蜜膏。”阿归撑着脸说。
“掌柜的,你说他俩这算什么情况?”
乐知欢垂下眸,低低一笑:“谁知道呢,这种事情本就是旁人说不清的。”
“这样吗?”阿归说,“我以为掌柜的你会知道得多一点呢。”
乐知欢:“怎么这样说?”
“唔……因为掌柜的有过经验吧。”阿归说,比他们这些完全没接触过情爱的人知道得多吧。
他还记得掌柜还有个“未亡人”的身份,不管怎么样,能够为对方守五年坟,感情肯定深厚吧。
“对了,对了,掌柜的。”提到掌柜的感情史,阿归来了兴趣,反正现在没有客人,八卦一下也没关系。
他一直都很好奇,从进了乐升平当伙计之后就很好奇这件事。
乐知欢抬头:“嗯?”
“老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真的很好奇啊,能够让这样的掌柜守了五年坟的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在阿归眼里,掌柜的很好啊。
长得漂亮,阿归也不是什么没见识的土包子,他也曾见识过很多的。
他见过江南水乡的温婉淑女,看过边沙大漠的璀璨明珠,也见识过神秘诡魅的西南苗女,她们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风采与魅力。
他可以很负责任说,乐知欢在他见过的人中长相最出色的那一批里,绝对称得上一句美人。而且性子也很好,平日里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浅淡的薄唇弯着小小的弧度,整个人都给人舒心的感觉。
这样的人,喜欢的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阿归在干活的间隙,偶尔看着柜台后的人,也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乐知欢疑惑了一下这个称呼:“老板娘?”
那是谁?
阿归:“后山那个呀。”
乐升平后面靠山,那里有一座坟。
那里埋着乐掌柜的亡夫,也就是他们的老板娘。
乐升平的人一致认同了这个称呼。
乐知欢是乐升平的掌柜,也就是他们的老板,他又是后面那个的“未亡人”,所以称呼那个为“老板娘”没问题。
这是他们私底下的称呼,还没当着乐知欢的面叫过。
后山那个……
乐知欢晃了一瞬间的神,回过神来,目光微微往下,看见的是腰间的一块配饰。
那是一枚芙蓉石的芍药腰坠。
什么样的人呢?
乐知欢想。
他想起初入书院时,被师长使唤来迎接新人的少年郎,眉眼带笑,开口第一句便是“哇啊,徐先生还真没有说错,真的是个美人哎”。
少年人穿着书院的蓝色学子服,头发束得高高的,编着小辫子,扣着金玉的发扣,他站在一棵树下,春日的阳光穿过枝叶,落在了他脸上的笑容上。
“都说南边儿出美人,今日见了乐师弟你,可以看出不是虚言了。”
“乐师弟倒是担得起色如春花一词。”
轻佻的笑容,换来了人沉了脸。
乐知欢回过神,眼睫垂下时投下一片影。
“什么样的人?”乐知欢说,“一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吧。”
阿归:“啊?”
这个形容,好像不大好的样子。
阿归坐在桌子前,看着柜台那边的人,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
但是,掌柜的黑着脸说的这句话,可是眉梢和嘴角不自觉的浮着一抹很淡的笑。
很漂亮。
比平时的掌柜的还要好看的感觉。
阿归不确定掌柜的是不是说错形容词了,重复了一下:“登徒子?”
乐知欢:“是啊,一个混蛋。”
他想到了什么,那双杏眼里流露出来的东西是阿归所看不懂的。
“一个讨厌死了的混蛋。”
乐知欢说的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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