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
二楼的东厢房这边是乐知欢住的房间,房间里已经熄了灯火,可乐知欢却还没有入睡。
睡不着。
乐知欢叹了一口气,撑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
头疼,睡不着。
他按着太阳穴,眉头蹙在一起,杏眸里带着些许烦躁。
这是五年前落下的根儿,到现在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平日里喝的药也不过缓解几分,根治不了。
他坐在床边,赤着脚踩在床边的脚踏上,手指触碰到枕边的一个硬物。
转过头,是那块芙蓉石的芍药腰坠子。
乐知欢拿起那块芙蓉石,把它高高举起来,窗外的月光模糊,他盯着那块看不清的芍药佩,下面的穗子跟着晃啊晃。
即是光线不明,乐知欢脑海中也能清楚的浮现出那枚穗子的模样。
丑兮兮的,一点儿都不好看。
白白糟蹋了那么好的石头。
乐知欢握紧了芙蓉石,往后面一倒,手臂盖在了眼睛上。
不知道是不是窗户没关紧,漏了些风进来,从床边吹过。
乐知欢握紧了石头:“师兄……我冷。”
轻轻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响起,没有人回应。
“徐樽,大骗子。”
明明说让他在书院后山等他的,明明说有话跟他说的,明明说过一定会来的。
可是,他等了一夜,从晚上到早上,都没有等到那个人来。
深秋的雨很冷,淋在身上也很冷,到了最后,红着眼的少年也不清楚从脸上流下来的是泪还是雨。
他原本还想着这一次肯定不会轻易原谅他,最起码不能像以前那样,被人没脸没皮凑过来,低声下气地哄几句就原谅他了。
但是,徐樽没有给他让他耍小性子的机会。
从高热中清醒过来的乐知欢得到的却是徐家出事的消息,徐家满府无一人幸存,全部没了。
乐知欢听到这个消息是不相信的。
怎么可能呢?
师兄明明不久前还逗弄他呢,把他惹生气了又凑过来哄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几天没了?
肯定是骗他的,大不了他不生气了,也不要耍小性子,只要师兄像以前一样来哄他几句他就原谅他了,不生他这次没有赴约的气了还不成吗?
他满心期待,期待消息是假的,可是现实却是残酷的。
他撑着病体,不顾家里的阻拦赶去安州时,所看见的是一地残骸,听到的是安州百姓的悲叹可惜。
他们叹息安州郡守一家人可怜,招惹了山匪,惹来了这样灭门的祸事。
怎么可能呢?
乐知欢看着满地残骸不敢相信,烈火将一切烧得漆黑,不见府邸往日的模样。从这片废墟中,乐知欢看不出徐樽跟他描述过的一切。
他没有看到徐夫人亲手种的药草,没有看到徐大人给徐樽兄弟俩弄的游戏场,也没有看见徐樽给他小侄子搭的秋千。
他所看见的,只有残垣断壁。
不可能的,一伙土匪怎么敢的,怎么敢对一州长官动手?他们怎么敢的?
乐知欢不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站在徐府的废墟前,神色茫然,左右看看,想要找什么,又什么也找不到。
他身子晃了晃,往前走了几步,被一块石砖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废墟中。
乐知欢跪在地上,手掌被尖锐的碎片扎破了一大块,血从伤口流出来,染红了手掌。
他抬起手,在碎石堆里发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枚莲花银锁。乐知欢对这个很熟悉,这是徐樽的东西,他曾在徐樽身上见过的。
他那时还笑他跟小孩子一样戴这么个小银锁。徐樽跟他说他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是他娘特意从庙里求来祛病驱邪的,要一直戴着,不能取的。
乐知欢看着手里的银锁,张张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而是呕出一口血来,在家里人惊慌的目光下晕了过去。
头疼得厉害。
乐知欢从回忆中抽身,按了按脑袋,漂亮的脸庞上流露出难受之色。
他翻了个身,抱住被子,把脸埋进了被褥里,声音小小的,很是委屈。
“师兄,我头疼。”
*
又打了一个哈欠。
阿归看着乐知欢,想。
“掌柜的,你昨晚没睡好啊?”阿归问。
乐知欢眉头轻蹙,揉了揉额心:“还好,只不过睡得不太安慰。”
红姐担忧:“掌柜的,你又头疼了?调整过后的方子效果不行吗?”
“没有。”乐知欢摇了摇头,“只有昨夜而已,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看看几个担心望着自己的人,眉梢带着点笑:“我没事的,别那么担心,都是老毛病了。”他都已经习惯了,偶尔比较严重,忍一忍便过去了。
“老毛病也不能放着不管。”红姐说,“我之后再调整一下方子,拖着可不行。”
乐知欢拗不过人:“好,那便麻烦红姐了。”
红姐:“没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谁让我欠了掌柜的你一大笔银子呢。”
“我又没急着向你讨银子。”那些银子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他不着急。
乐知欢眼尾上扬,笑意从眼底溢,温温柔柔的。
他原本没打算跟人算银子的,只不过当初看着人的状态时,要说的话在口中滚了几圈,变了模样。
乐知欢看着那个时候红姐的样子,对于活着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倒不如找个借口给人一个活下去的念头,不管这个借口是什么。
红姐扬眉:“我可没喜欢欠别人东西的习惯。”
“掌柜的,你要不回房间歇一歇吧。”
阿来端来了熬好的药,虽说可能效果没有料想中的那样好,但是喝了好歹有些作用。他将药递给乐知欢,同时劝着乐知欢回房间休息一下。
“阿来说得对,掌柜的你回房间睡一觉吧,这前边儿就交给我吧。”红姐说。
乐知欢生得白,昨夜没有睡好,眼下的那点青黑格外显眼,衬得人看起来比较憔悴。
乐知欢看看他们,长吐一口气:“那好吧。”
他从柜台后出来,把位置让给了红姐:“我回去睡一觉,如果有事可以叫我。”
“知道了,掌柜的你快走吧。”
乐知欢被阿归推着,往后堂那边走。
乐知欢确实是倦的,昨晚头疼了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因此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下午。
下午起来的时候,乌老大的商队已经离开了,雪停了,他们自然也要继续赶路,把货运回去出手。
“掌柜的,你起来啦。”阿归说,“饿了吗?秀姨在厨房里给你温着饭呢。”
“对了,对了,小春还给你带了孟大叔做的笋丝猪肉包,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要不要给你拿几个?”
乐知欢:“小春来了?”
小春是附近包子铺老板的孩子,今年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十里坡没几个孩子,所以小春跟平安玩得不错。
“是啊,跟平安在门口堆雪人呢。”昨天雪下得大,现在外面的地上还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是吗?”乐知欢朝门口走去。
他没出去,就站在门边看着,门前的空地上有两个孩子,一个穿着蓝衣服,一个穿着黄衣服,正站在一起堆一个雪人,已经堆好身子了,正要把脑袋往身子上放。
脑袋放上去了,穿着黄衣服的小春小心地松开手,确定它不会掉下来了,拍拍手,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扭头跟平安说:“走,我们找几块石头给它当眼睛。”
平安:“嗯。”
石头挺好找的,旁边翻翻就能够翻到几块合适的,往雪人脸上一摁,眼睛和鼻子就有了,再插上两根树枝,一个雪人就立起来了。
“做好了!”小春插好雪人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边看着雪人,一边点头,“不错,不错。”
平安站在他身边,对两个人做出来的雪人也满意。
小春回头时看见了门口的大人,跟人打声招呼:“乐掌柜。”
“嗯。”乐知欢应声,“玩得冷不冷?要不要进来暖和一下?”
小春:“来了。”
他领着平安,跟着乐知欢,走进客栈里,看见阿来正往桌子上端东西。
“对了,我带了包子来,我爹最拿手的笋丝猪肉包,我娘让我给乐掌柜带的。”小春没忘记自己带的东西。
孟大叔最拿手的就是笋丝猪肉包,味道堪称一绝,就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乐知欢都觉得不比那些名家大厨做的差。
乐知欢:“那替我谢谢你娘。”
“不用谢。”小春替他娘回答了,“我娘说多谢你教我认字。”
“顺便而已。”
提到这个,乐知欢倒是想起来了,手掌按在了小春肩头,眉尾轻扬:“说起这个,小春今日没有把上次我布置的大字带过来吗?正好我可以帮你看看写得怎么样。”
小春眼神有点儿飘,视线焦点落到了别处:“没、没带,下次我拿来给乐掌柜检查吧。”
实际情况是小春根本没有写完,和性格内敛的平安不同,小春不是个能够静下心来写大字的性子。
那孟大娘的话来说,就跟屁股上长了刺一样,坐不住。
小孩子的心思明显了,大人一眼就能够看出。
乐知欢也不点破,反而是笑吟吟地说着好。
“你们饿了吗?”乐知欢说,“要不要一起吃?”
秀姨备了不少吃的,加上小春带来的包子,乐知欢一个人可吃不了这么多。
小春不客气,拉着想要拒绝的平安跟在乐知欢后面:“好呀,好呀,我想吃秀姨做的山煮羊。”
“那你今天赶的好,秀姨正好做了这道菜。”添了两双碗筷的阿归说,“昨天才送过来的新鲜羊肉。”
羊肉温补,冬日里吃正好。昨天送来的货里有羊肉,秀姨看着新鲜,就拿来给乐知欢做了到山煮羊。
“好耶。”小孩儿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平安,快点儿。”
他拉着平安往前跑着。
“慢些,小心磕到桌子。”乐知欢不急不慢,在后面叮嘱着,“小春别急,没人跟你抢的。”
“知道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