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到处都是火,房梁砸到地面,掀起滔天热浪。
崔恒迷迷糊糊,一时分辨不清真实与梦境,焦黑的手从断木下伸出,死死攥住她的脚。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不救我们!”
哀怨的诘问响起,那东西缠上她的四肢,身体仿佛一块布料,被人反复地拉扯、捶打。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喉咙被人掐着,一丝气息也跑不进肺,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不!
崔恒猛然挣起身,下意识搂紧自己,冷汗雨落似的打湿衣裳,粘在身上,风一吹,好像有虫子在肌肤上蠕动。
抬眼看去,天刚微亮,青灰色的江面被小船扯皱,涟漪荡漾,一圈一圈,随着航行扩散。
没有火光,没有流血,大梦一场,还是醒了。
船尾处,宣信和江还蹲在一处,正死死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们这是?”
“嘘。”
宣信点了点嘴,指向船边,江还五指往水中攫去,霎时间,水花飞溅,铺天盖地地甩进三人眼中。
“小姐当心。”宣信扑到面前,替她挡住大部分的水花。
“姑娘们,鱼不是这么抓的。”船家扯着胡子笑了笑,“这老头是个行家,你们倒可以问问他。”
他指了指身边的帮手,渔夫白他一眼,忙摇头:“我要是捕得到鱼,还来这帮你引渡?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有那么多人渡江。”
“啧,这你都不知道?王城那边出大事了!”船家压低嗓音,却掩饰不住炫耀,“半月前,那谁杀到宫里,把皇帝都给......”
他“咔”了一声,手往脖子上一抹。
接着唉叹口气:“好像逃了个公主,还有赏金呢,我要是碰到了,拿了钱,先把这破船换了。”
“公主?”渔夫声音戛然而止,他紧紧闭上嘴,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她们这边瞟来,“你说她们会不会?”
空气凝固瞬间,江还摸了摸腰间,按住匕首。
崔恒喘息几口,压住噩梦后的余韵,面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这位大哥,你可别吓唬人了,我们姐妹就是从东边渡口来的,亲眼看见公主宁死不屈,已经投江了。”
她话音落下,与江还对视一眼,后者会意,按在腰间的手缓缓松开。
“东边渡口?”渔夫恍然大悟:“前几日是听说闹了个什么事,我这几天忙坏了,都不知道,也对,这种好事哪轮得到咱们啊。”
“丧什么气啊,这皇帝的位子今天他坐,明天你坐,后天我坐,万一就轮到了呢。”船家摇晃木桨,呵呵一笑,“到时候再娶她十个八个的公主,想想就美啊。”
“呸,就你?还娶公主呢,这娇贵的女人就是难伺候,没听说吗,山里那位善人娶了个什么名门贵女,家都被她败光了......不是,你拉我干嘛?”
正说着,江上迎面驶过一艘渔船,有个女子立在船头,与她们的小船擦身而过,却连一个眼神也未曾瞥来。
崔恒目光凝滞,偏过头,打量着她的背影,这女子脊背挺立,站立如松,虽衣衫陈旧,举止之间,却自带一股清贵之气。
此人莫非出身士族?
她奔赴荆襄,途中听闻刺史乃是忠贞之士,可惜如今身无凭证,难以拜见,若得此人引荐,岂不是事半功倍!
崔恒带上面衣,扬声叫住:“姑娘留步。”
然而,那人只顾捕鱼,掩了掩翻盖住的鱼篓,半边身子转过去,巨网在江面散开,“啪嗒”几声轻响,仿佛雨点坠落。
“姑娘,姑娘?”
“别喊了,她不会理你的。”船家嫌恶地瞥了那人一眼,“她本是刺史的女儿,现在嘛......就是个灾星,大伙都避着她呢。”
崔恒还想多问几句,可小船渐行渐远,很快,那姑娘的身影便在青山之间不断后退,直到融入江景。
远山辽阔,水流不息,太阳彻底显露出来,投射到水面,映出粼粼波光。
“姑娘,靠岸了。”
耳旁叫卖声越来越杂,对面人影浮动,过客走动中带起泥土,那股久违的气息便悠悠传来。
崔恒收了心,暂时将此事压下,越过船舷,踏上渡口的木桥。
忽然,一声暴喝炸开:“来者何人!藏头露尾,为何以面衣遮脸?”
几个官兵推搡开人群,迅速冲出,堵到三人面前:“路引呢?”
宣信递上伪造的路引,那人冷声笑了笑,瘪嘴接过,手腕转动,“噗通”一声,路引便坠入江中。
“现在没了。不过——”他搓了搓手,“要是留下银两......”
“你!”江还恶狠狠地瞪住他。
见她竟敢不满,为首那人拔出刀,直直戳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划到崔恒脸上,江还飞身上前,一脚踹去,只听到“咚”的一声,那人已坠入水中,胡乱扑腾起来。
“来人,快来人,捉住她们!”
官兵拔刀厉喝,路人瞬间如羊群遇狼,散开围成个圈。十几人扛着长枪,缓缓向三人靠近。
江还扫了眼来人,拔出刀,正准备动手,却被崔恒按住:“先别动手,他们神情不对。”
她扫视一圈,这些人紧绷着身体,眼中有忌惮,有不屑,却独独没有发现公主的喜悦。
崔恒瞬间明了,这些人未曾识破她们身份,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来诈取钱财。
“诸位,我等就是过路之人,恐被人惦记,故而覆面,为何要咄咄相逼?”
“你说路过就路过?昨日有人报官,说是跑了个女眷。”他舔了舔嘴,眼神从崔恒的面衣上刮过,“我看就是你吧,都给我拿下!”
动手吗?江还用眼神询问,宣信手上一沉,被她塞了把匕首。
对面只有十来个人,若想破出一条生路,倒也并非难事。
崔恒轻摇头,压下两人手臂:“他们应当未见搜捕令,此时认错了人,正好,我们缺个进城的理由,先别动手,看我眼色行事。”
见她们卸下防备,十几个人蜂拥而上,枪头抵着后背,不给留下任何逃跑的机会。
从渡口往里走,不过三、四里,便看到一座府邸拔地而起。
这座房子门阙朱红,斗拱宽阔,往里走去,路两旁陈列戟架,透露出一股肃然之气。
府衙之内冷冷清清,几人站了半天,才见一人摇头晃脑,抱着酒壶出来。
他砸吧砸吧嘴,吨吨灌上几口,一屁股坐到榻上,任由身旁几人给他系衣穿鞋。
等人伺候好了,才慢悠悠打个嗝,醉醺醺地呵斥:“堂下何人?为何不露出面目。”
崔恒攥紧衣袖,看他这副纨绔模样,不敢置信地闭上眼睛,她咬紧舌尖,将憎恶强行压下。
既然尚未察觉她的身份,说不定可以利用眼前这个蠢货,找机会见上刺史一面。
手腕翻起,面衣掀开一条缝,只露出个下巴,这一举动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府衙受审,而是回到自家厅堂。
她压下声音,厉声询问:“你又是何人,巳时还在饮酒,欲将荆襄百姓置于何地?”
“啧,你都被捉来了,还不知道我是谁?”县令揪了揪胡子,翘起腿,摆到桌案上,“听好了,我是此地的县令,你见了我,还得磕头请罪呢。”
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扯过旁边人的领子,将他拉到耳旁:“这几个又怎么回事,牢里都关不下了,也抓?”
“县令,您忘了,山中孔先生的那房小妾......”
“对对!这些女人真是不知好歹,孔先生为人仗义,她们竟然还敢逃婚?”
他冷哼一声,使劲拍下醒木:“贱人!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已许配给了人家,自然要听从夫命,来人,将她押解,确保送进孔家。”
说完,看了左右两眼,便立刻有人来绑她们。
“住手!”崔恒推开来人,上前两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我是逃妾,婚书何在,媒人何在?”
她声音不高,却传至府衙的每一个角落:“你如此无法无据,我倒要问问,若真有女子遭拐,岂不是被你的无知戕害!”
县令气得胡须发抖,用手捋住,指向崔恒鼻子:“满口胡言,寻常女子怎会如你这般见利忘义?”
一片酡红蔓延上脖颈,他“噌”地站起身,歪歪扭扭地朝着崔恒靠近。
崔恒眼睛一转,往后倒几步,扑进外围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大伙都来看看,他恼羞成怒,要砸人了!”
县令偏头望去,手中醒木举起,作势要向崔恒扔去,被她这么一喊,只能僵住,狠狠撂下。
他呼出酒气,破口大骂:“大胆刁妇,扰乱公堂,按律——”
按律该干嘛来着?县令拍了拍脑袋,酒气随着怒火冲上头,想了半天,连刚才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见他支支吾吾,崔恒顿住脚步,面上默然,心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破碎。
她曾以为,天下官吏莫说全部,至少十之**,也该以百姓为底线,可如今看来......
“你连律科都不知道,也配审我?”她走向县令,周围官兵立即拔刀,刚迈出几步,却被江还和宣信拦住。
“凡公审,须历验明身份、查证诉状、传唤证人、公开审理。”
她说一句,便逼近一步,县令踉跄后退,退到阶前,两脚打架,“啪”地摔倒在地。
“这四条缺一不可,但你既无婚书媒证,又不传唤苦主,仅靠臆断判人生死,就是这般明察秋毫吗!?”
她站在堂前,屹然不动,说完,堂下一片哑然,渐渐地,有人低声叫好,有人窃窃私语。
县令被这一吓,酒气早就去了大半,面色由红转青,却再不敢妄动,咬牙挥手:“来人,去把孔先生家的人找来。”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女人被人架着,哆哆嗦嗦地跪到堂中,看了几眼崔恒,死命地摇头:“此人并非阿柴。”
“天啊,这姑娘还真说对了!”
“可不是嘛,可想这些年该判错多少冤案啊。”
“老天无眼啊,碰上这么个废物。”
辱骂之声不绝于耳,县令哼哧哼哧地喘出粗气,脸面仿佛掉在了地上,被人狠狠踏上几脚。
都怪这个女人!
他脑袋鸣响,混合着外头人群的嘲笑,蚕食掉他所有的理智:“来人,悍妇辱官,咆哮公堂,无需再审,就地处决!”
“刀下留人——!”在他扔下令箭的同时,一个官吏模样的人破开群众,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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