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涵苔回到裳绮阁的时候,红萝与鹤言假扮的迁陌正在库房忙活。
不知为何,红萝总感觉今天的阡陌呆呆笨笨的。她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狐疑地落在“迁陌”身上。
“这个月的丝绸账目,怎么算得这样慢?”她歪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平日里你可是连算盘都不用,心算都比别人快三分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鹤言假扮的迁陌额角沁出一层薄汗,手指在算盘上拨得生涩,明明是最简单的加减,却反复核对了好几遍,仍显迟疑。
他干笑一声,道:“你也知道,我不久之前才毒发,可能比较影响精神……”
红萝挑眉,指尖点着账册上的一处数字:“那这个呢?‘浮光锦’的发货数目,你刚刚写错了两次,我们什么时候给张记布庄发过“浮光缎”了?”
鹤言心头一跳,连忙提笔改正,可手腕一抖,墨汁又晕开一片。他暗自懊恼,公子平日里写字行云流水,怎么自己模仿起来竟这般笨拙?
就在此时,库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涵苔从外面进来。
没有发觉屋内尴尬气氛,她兴高采烈地说道:“红萝,宅院的事情解决了!我已让桐溪她们过去打扫了,等那边收拾妥当,你就可以搬过去了!”
红萝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浓重的歉疚覆盖。她张了张嘴,说道:“涵苔,我...”
她没想到方才涵苔急匆匆出门是为办这事。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涵苔知道她心理负担过重,她笑着靠近,伸手替她拂开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怎么这副表情?可是嫌我挑的宅子不合心意?”
“怎么会!”红萝连忙否认,她紧紧握着柳涵苔的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涵苔,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柳涵苔佯装发怒瞪了她一眼,“红萝,你这么说就是跟我生分了啊!”她拉过她的手,“记住,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你的幸福与安稳,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
鹤言在旁边听着二人的对话,感慨这真是一对赤诚的姐妹。难怪公子扮“迁陌”还扮上了瘾。
他心中对柳涵苔,对裳绮阁有了很大改观。
鹤言在手忙脚乱与尴尬中度过了一天,终于快要捱到了酉时,这是他与公子约定换回身份的时间。
夕阳西下,裳绮阁众人陆续离开,鹤言以逛商铺为由,迅速溜进隔壁八宝斋。
几盏昏黄的灯笼摇曳着微光。他刚踏入后堂,便见言莫谦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青玉扳指,神色慵懒。
“公子!”鹤言如释重负,连忙伸手去揭脸上的人皮面具。
言莫谦抬眸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一天就受不了了?”
“岂止是受不了!”鹤言苦着脸,终于将面具完整撕下,长舒一口气,“今天闹了不少笑话,差点露馅。”
言莫谦接过面具,指尖一抚,面具便如活物般重新覆上他的面容。他漫不经心地整了整衣襟,道:“她可起疑了?”
“应该没有……”鹤言犹豫了一下,“不过她临走时多看了我两眼,还问了一句‘迁陌公子今日气色似乎不大好’。”
言莫谦眸光微动,低笑一声:“她倒是敏锐。”
鹤言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声道:“公子,明日还要继续吗?”
“自然。”言莫谦转身走向暗门,语气随意,“这几日她必会去商会,你且撑住。”
鹤言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言莫谦的身影已隐入暗处,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
“若实在应付不来,就装病。”
鹤言:“……”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残留的面具余温,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家公子大概是忘了,柳涵苔医术高超,装病只怕更糟吧!
酉时,言莫谦准时出现在蒸汽池。这个时刻,如果继续任由鹤言假扮,必定会穿帮。
这是他说服自己必须在此时换回身份的理由。而他并不知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不知何时起,竟渴盼着这个时刻的到来。
见柳涵苔还未到来,他先行跳入池中浸泡药浴。言莫谦阖眼靠在池边,任由滚烫的药汤浸透肌骨,驱散连日伪装的疲惫。
片刻后柳涵苔姗姗来迟。
“今日挺自觉,是想为昨日没泡够时辰道歉?”柳涵苔的声音裹着水汽飘过来。
言莫谦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却仍闭着眼道:“柳大夫这般斤斤计较,莫不是特意记着我的错处?”
水面轻晃,她踏入池中的动静惊起一圈涟漪,药香混着她身上惯用的沉水香扑面而来。言莫谦忽然觉得这池水比方才更烫了几分。
“我若是斤斤计较…”柳涵苔掬起一捧水泼在他肩上,“就该让你把前日、大前日欠的时辰都补上。”水珠顺着他锁骨滑落,在蒸腾的热气中泛着莹光。
言莫谦终于睁开眼,正瞧见她低头挽发的侧影。雾气朦胧中,她耳垂上那粒朱砂小痣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了一瓣梅。
他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柳大夫这般说,倒像是我故意偷懒一般。其实这几日,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柳涵苔闻言转过身来,戏谑道:“哦?迁陌掌柜这是在向我诉苦吗?裳绮阁的工作任务繁重,让迁陌掌柜如此受累?”
言莫谦眼中闪一抹慌乱,“倒…倒也没有那么劳累。”
柳涵苔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今早你为何中招‘**散’?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情况?”
言莫谦神色微凝,“今晨路上一切正常,只是在一个脂粉铺前,与一女子迎面相撞...”他声音渐低,似在回忆。
“那女子可有什么异样?”柳涵苔拧眉说道。
“没看出任何不妥,只是走路比较急。”言莫谦说道。
“往后当心些。”柳涵苔说着抓过他的手腕把脉。
柳涵苔的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温凉的触感让言莫谦呼吸微滞。她垂眸凝神,长睫在雾气中轻轻颤动,像是栖息的蝶。
“脉象浮紧,气血不畅。”她低声道,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指尖在他腕间轻轻一压,“别动。”
言莫谦喉结微滚,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她脸上。
她专注时眉心微蹙,唇瓣轻抿,耳垂上那粒朱砂痣在氤氲水雾中愈发鲜明。
像是雪地里一点殷红的印记,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触碰。
银针轻捻,细微的刺痛感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心跳声在耳畔愈发清晰。
她的发丝垂落,一缕乌黑擦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阵微痒,像是羽毛轻轻扫过心尖。
“疼吗?”她抬眸看他,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言莫谦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收拢,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他嗓音微哑:“……不疼。”
柳涵苔似有所觉,指尖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施针,只是耳尖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雾气缭绕间,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唯有池水轻轻晃动的声音,像是某种隐秘的心跳。
“姑娘。”
竹帘外突然响起桐溪的声音。
“何事?”柳涵苔捏着银针的手微顿了一下,回应道。
“裴大夫让你现在过去一趟。”桐溪在竹帘外说道。
“好。”柳涵苔加快手中动作,银针在她指尖翻飞,迅速收尾。她指尖轻点言莫谦肩胛处的穴位,低声道:“今日先到这里,余下的明日再续。”
言莫谦半阖着眼,水珠顺着他的眉骨滑落。他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裴大夫是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躁意。
柳涵苔指尖微颤,却未挣脱:“他是我师父。”顿了顿,她抬眸看他,“怎么,阡陌掌柜舍不得我走?”
言莫谦盯着她,眸色深沉。半晌,他忽而轻笑一声,松开手:“去吧。”
水声轻响,柳涵苔起身离池,湿透的衣袍勾勒出纤细的轮廓。言莫谦别过眼,喉结微动。
竹帘掀起又落下,她的身影消失在蒸腾的雾气中。池水忽然凉了几分。
“能教出医术这么高超徒弟的裴大夫,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低声喃喃。
柳涵苔与桐溪一道回到慈安堂,给她们开门的人是程锦研。这几日,经过师父的费心调养,他的伤口恢复快速。
“师妹。”看到枊涵苔,程锦研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
他醒来后,听师父说起过许多他们的经历。
虽然是师父养大了他们,但他知道,正是因为有他们,师父才在最失意落魄时挺了过来。
这对孪生兄妹对师父来说,就是另一个女儿和儿子。而他,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师妹也分外亲切。
柳涵苔微微颔首,“师父找我何事?”
“师父在药房等你。”程锦研侧身让出通道。
柳涵苔抬步向内走去。
听到脚步声,裴柯令停下正在捣药的动作,看着柳涵苔严肃道:“你那日去庞威镖局偷盗的洛霞锦可藏好了?”
柳涵苔一怔,她都快忘了有这事了。只是听师父的语气,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师父怎么想起问这事?再说,这不叫偷盗,这叫借。”
她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管你是偷还是借,就问你那洛霞锦藏没藏好?”裴柯令急得只差跺脚。
柳涵苔看师父那焦急模样,好像真的大事不妙。“我放裳绮阁里了。”
“今日接诊一个病人,说衍京城来官员彻查贡品洛霞锦失窃案,”裴柯令压低声音,“你赶紧把那烫手山芋藏严实了,要是被搜出来…”
“会怎样?”柳涵苔眨了眨眼。
师父瞪着她:“你这丫头,不要命了?”
柳涵苔闻言,脸色终于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撇了撇嘴,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太紧张了。那洛霞锦我藏在裳绮阁的暗格里,连老鼠都找不到,何况是那些官差?”
裴柯令见她这副模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这丫头!那暗格连县衙的捕快都知道,还说什么老鼠找不到?你当那些从衍京城来的官员是吃素的?”
柳涵苔眼珠一转,忽然凑近师父,压低声音道:“师父,其实......那洛霞锦早就不在裳绮阁了。”
“什么?裴柯令一惊,“那在哪儿?”
“三日前,我就把它送给城西的绣娘阿婉了。”柳涵苔眨了眨眼,“她说要仿着花样给她家老夫人绣条帕子。”
裴柯令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你、你...”他颤抖着手指着徒弟,“你这是要诛九族啊!”
眼看着师父要吓出心脏病,柳涵苔自知玩笑有点过。
她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师父,轻拍他的背脊道:“师父莫急,徒儿方才说笑的。那洛霞锦好端端收在暗格里,连根丝线都没少呢。”
裴柯令缓过气来,举起捣药杵作势要打:“孽徒!这种时候还敢戏弄为师!”
药杵悬在半空,终究没舍得落下,只长叹一声:“你可知道,这次来的钦差带着尚方宝剑,查案期间可先斩后奏?”
“放心吧,师父。这事我会处理妥当的。”柳涵苔胸有成竹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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