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那点退烧针的药效,像是杯水车薪。阮星临昏昏沉沉地睡着,烧没退下去多少,反而像是燎原的火,越烧越旺。冰袋敷在额头上,那点凉意很快就被皮肤滚烫的温度吞噬,化成温吞的水汽。他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一会儿喊“热”,一会儿又喊“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松谿一直守在床边,像尊沉默的守护神。他隔一会儿就伸手探探阮星临额头的温度,眉头越皱越紧。校医给的物理降温法子都试了,冰袋换了几个,温水擦身也做了(避开了某些敏感区域),可温度计上的水银柱还是顽固地停在39度5左右,居高不下。
校医又过来看了一次,量了体温,脸色也凝重起来:“不行,温度降得太慢,光靠退烧针和物理降温不够了。得输液,消炎的,退烧的一起上,不然怕烧出问题。” 他转身去准备输液的东西。
听到“输液”两个字,裴松谿镜片后的眸光沉了沉。他低头看着病床上因为高热而微微颤抖、无意识抓挠着被单的阮星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很快,校医拿着输液瓶和针头回来了。看到那闪着寒光的针尖,昏沉中的阮星临似乎本能地感到了威胁,身体瑟缩了一下,烧得通红的脸上露出抗拒的神情,含糊地嘟囔:“……不要……疼……”
裴松谿站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一只手稳稳地按住了阮星临没打针的那条胳膊,防止他乱动。另一只手,却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握住了阮星临那只因为高热而汗湿、胡乱抓挠的手。
他的手心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
“别怕。”裴松谿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在阮星临耳边响起,不再是平时那种清冷的调子,而是带着一种低沉的、近乎哄诱的磁性,“忍一下,很快就好。输上液就不那么难受了。”
他的声音似乎穿透了高热的混沌,落进了阮星临的意识里。阮星临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些,虽然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但那只被握住的手,却不再挣扎,反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无意识地反握住了裴松谿的手指,抓得很紧。
校医趁机迅速消毒,找准血管,利落地将针头刺了进去。
“唔……”尖锐的刺痛还是让阮星临闷哼了一声,身体猛地一颤。他握着裴松谿的手瞬间收紧,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皮肤里。
裴松谿面不改色,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按着他胳膊的手稳稳不动,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地在他耳边安抚:“好了,扎进去了。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他甚至用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节奏地摩挲着阮星临的手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校医固定好针头,调整好输液速度,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微妙了。他咳了一声:“好了,让他好好休息。你看着点输液瓶,快没了叫我。还有,隔段时间就用温水给他擦擦手心脚心,物理降温不能停。”
“嗯。”裴松谿应了一声,目光始终没离开阮星临。
校医摇摇头,走了出去。诊室里再次只剩下两人。冰凉的药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流入阮星临的血管。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是身边那微凉又稳定的存在感,阮星凌乱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一点点,但依旧昏睡不醒,只是那只手,还死死地抓着裴松谿的手指,仿佛那是他在高热地狱里唯一的浮木。
裴松谿就维持着这个俯身握手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看着阮星临烧得通红、脆弱不堪的睡颜,看着他因为难受而微微翕动的鼻翼,看着他干裂起皮的嘴唇……镜片后的眸光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掌控欲被满足的餍足,有看到所有物如此脆弱的烦躁,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紧紧依赖着的、隐秘的悸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笼罩了校园。医务室里亮起了柔和的灯光。
裴松谿一直守着。他严格按照校医的嘱咐,隔一段时间就用温水浸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阮星临滚烫的掌心、脚心、还有脖颈。每一次触碰那滚烫的皮肤,他都能感受到手下身体细微的颤抖和依赖。每当阮星临无意识地往他这边蹭,发出难受的哼唧声时,他低沉的声音就会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甚至拿起水杯,用吸管小心地喂阮星临喝了几次温水。动作熟练得不像话,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输液瓶里的液体慢慢减少。阮星临的体温,在药物和物理降温的双重作用下,终于开始缓慢地、艰难地往下退。脸颊上那不正常的潮红渐渐褪去,留下一种虚弱的苍白。呼吸也变得绵长平稳了许多。
他握着裴松谿的手,力道也松了一些,只是手指还虚虚地搭着,没有完全放开。
裴松谿看着体温计上终于降到38度5的数字,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他轻轻抽了抽被阮星临握着的手。
这一动,昏睡中的阮星临似乎感觉到了,眉头又蹙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像是害怕唯一的依靠消失,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别……走……”
声音嘶哑微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毫无防备的、全然的依赖。
裴松谿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阮星临即使在昏睡中也流露出的脆弱依恋,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掌控感交织着升起。他放弃了抽出手的念头,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阮星临握得更舒服些,然后用另一只手,极其轻缓地,拂开了阮星临额前被汗水浸湿、凌乱黏着的碎发。
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平日冷硬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绿茶精的“无微不至”,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褪去了所有心机的表演,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强势的、却又细致到令人发指的“照顾”。而高烧褪去、意识模糊的阮星临,在病痛的虚弱中,彻底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尖刺,本能地依赖着这份带着柠檬薄荷气息的“安全感”。
* * *
当阮星临的意识终于从混沌的深海艰难地浮出水面时,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强烈的口干舌燥,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其次是身体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沉重感,像是被拆开重组过,尤其是腰背和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更是酸胀得厉害。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务室熟悉的天花板和柔和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药味。
他……还在医务室?
记忆碎片慢慢回笼:体育课树下的难受,课堂上高热的眩晕,被抱来医务室,打针,输液……还有……那只一直握着他的、微凉有力的手?还有耳边低沉安抚的声音?
阮星临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只手握着!
他僵硬地转过头。
裴松谿就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他依旧穿着校服,只是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锁骨,眼下带着淡淡的疲惫阴影。他的一只手被阮星临握着,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柔和的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锐利,多了几分沉静的疲惫。但即使闭着眼,那周身散发出的掌控感依旧不容忽视。
阮星临的脑子“嗡”的一声!昨晚那些混乱激烈、不堪回首的画面瞬间冲进脑海!紧接着是今天在医务室……自己烧糊涂了,居然……居然一直抓着裴松谿的手?!还……还依赖他?!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看光所有脆弱面的恐慌瞬间席卷了他!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作又快又急,牵扯到输液管,针头处传来一阵刺痛。
“嘶……”阮星临痛呼出声,脸瞬间白了。
裴松谿被他的动作惊醒,倏地睁开眼。镜片后的眸光瞬间恢复了清明和锐利,精准地锁定了阮星临惊慌失措的脸。
“乱动什么?”裴松谿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眉头微蹙,立刻伸手按住他扎针的手腕,防止他再乱动跑针。他的目光扫过阮星凌乱回血的针头,又落在他苍白惊惶的脸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悦,“针跑了还得再扎一次,不疼?”
阮星临被他按着手腕,动弹不得,又气又急,嗓子又干又哑:“……放开我!谁要你管!” 他想挣开,但身体虚弱,力气根本比不过裴松谿。
“烧刚退一点就逞强?”裴松谿松开按着他手腕的手(确认他不会再乱动),推了推眼镜,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校医说了,需要静养观察。”
他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插着吸管,直接递到阮星临唇边:“喝水。”
阮星临看着那吸管,又想起中午在食堂被塞肉的场景,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他别开头:“……不喝!”
“嗓子不疼了?”裴松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把吸管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阮星临干裂的嘴唇。
那不容拒绝的姿态,还有嗓子火烧火燎的干渴,最终让阮星临败下阵来。他愤愤地瞪了裴松谿一眼,带着一种“老子不是屈服是战略需要”的悲愤,含住了吸管,用力吸了几大口。温润的蜂蜜水滑过干涩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裴松谿看着他喝水,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等阮星临喝完,他才放下水杯,又拿起校医开的药片和温开水:“吃药。”
阮星临看着那几颗白色药片,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最讨厌吃药了!尤其是这种大药片!
“我不……”拒绝的话还没说完。
裴松谿已经把药片和水杯都递到了他面前,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毫无波澜:“自己吃,还是我帮你?” 那眼神,分明写着:别逼我动手。
阮星临:“……” 他想起了器材室那个强势的吻颈,还有昨晚……他毫不怀疑裴松谿真的会“帮”他吃!他悲愤地一把抓过药片,视死如归地塞进嘴里,然后抢过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把药片硬生生冲了下去,呛得直咳嗽。
裴松谿适时地递上纸巾,动作自然流畅。
阮星临咳得眼泪汪汪,接过纸巾胡乱擦着嘴,心里把裴松谿骂了个狗血淋头:心机绿茶!暴君!独裁者!
“躺好。”裴松谿看他吃完药,又命令道。
阮星临浑身酸痛,也确实没力气跟他犟了,只能愤愤地、慢吞吞地躺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充满戒备和控诉的眼睛瞪着裴松谿,像只炸毛又无力的病猫。
裴松谿似乎很满意他的“听话”。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阮星临吊瓶里剩下的药液,然后……他居然从随身的书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和笔,摊开在膝盖上,旁若无人地开始……写作业?!
阮星临:“……”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脑子是什么构造?!刚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指生病和喂药),现在居然能若无其事地在他病床旁边刷题?!
医务室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以及阮星临因为生气和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着裴松谿专注的侧脸,那副仿佛天塌下来也影响不了他学习的淡定模样,再对比自己浑身酸痛、虚弱无力、还被强行喂药喂水的狼狈……一股巨大的不平衡感和憋屈感几乎要把他淹没!
绿茶精!绝对是故意的!用这种“专注学习”的姿态来反衬他的虚弱无力!无声地宣告着:你看,无论发生什么,掌控全局的永远是我!
裴松谿的“照顾”,从来都不是温柔的呵护,而是强势的掌控和无声的圈禁。从身体到空间,他都要牢牢把控。阮星临这只刚刚退烧、依旧虚弱的鸵鸟,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在病床上生闷气的空间,都被这个心机绿茶精用刷题的方式,彻底霸占了。输液的滴答声里,学霸刷题的笔尖下,是病号无声的控诉和绿茶的绝对掌控。这照顾,真是“无微不至”,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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