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再睁开眼睛的沈筠头痛欲裂,被霜白拽着灌了小半碗醒酒汤。
放下汤碗后,沈筠还想睡,霜白却趴在床边兴致勃勃地讲起庆荣被她打的有多惨。
“不可能!”沈筠不信,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下意识想,如果是沈笈,她会怎么做?
然后沈筠才发现,藏在沈笈那副温柔纤弱外表下的,是一个格外聪慧果敢的灵魂。十三岁就能替病弱的母亲掌家理事,十年来在各方的交际应酬下长袖善舞,甚至最后能逼迫父亲改口,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替沈筎定下亲事…
于是沈筠立志,她也要成为一个这样的人。
可身前的霜白没领会到她的志向,只是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她的左手。
顺着霜白的目光,沈筠的左手嘶嘶啦啦的疼起来,好像确实比醉酒前严重了一点。
但沈筠还是不信。
直到她在甲板上看见了眼眶乌青的庆荣。
沈筠罕见的察觉出点尴尬的意思,刚打算上前问候一下,庆荣就在原地转了个圈,转身跑了。
“诶。”沈筠想追,嘴里刚发出一个音阶,余光却瞥见鲁宗手持罗盘赤着脚站在船头,她连忙又四下张望了一圈。
陶岸不在。
那庆荣的问题可以往后放放了。
沈筠于是整整衣服,快步过去,准备把前日未攀上的交情重新续一续,结果还没走几步,头顶上就传来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
“少东家去哪啊?”
烦死了。
沈筠仰起脸,看见陶岸正坐在舱顶,挑衅似的冲她勾了勾嘴角。
顶着刺目的太阳,沈筠被晃的眯起眼睛,也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从旁边的地上捡了个木头垫块,抬手冲他丢了过去。
“诶诶诶。”陶岸立刻跳起来躲,脸上的笑意也跟着碎了一地:“你有话好好说!”
沈筠的心情顿时舒畅了几分,连带着宿醉后的头疼都减轻不少,她又冲陶岸笑了笑,紧接着蹲在地上,丢沙包一样,把那一小堆木头垫块一个一个的全冲他扔了过去。
狗屁的汝王,狗屁的掌事!反正她昨天酒疯也撒过了,不如一口气撒到底,也算是出一出这么长时间以来恶气!
可还没等她砸个痛快,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沈筠仰起脸,看见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庆荣。
“你让开!”被打扰的沈筠面色不善。
但是庆荣的的脸色看起来更为不善:“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这个语气听起来也有点耳熟。
沈筠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像沈敬程。
本来看着庆荣乌青的眼眶,她还有点愧疚,但一提沈敬程,这点愧疚立刻就没了,沈筠翻了个白眼,直接上手扒拉:“起开起开。”
庆荣没留神,被她推了个趔趄摔在甲板上,不知道是摔的还是气的,觉得眼前直冒星星。
身前空出来,沈筠重新抬起脸,却发现陶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下来。
他走过来,没找沈筠的麻烦,反而转头看向了庆荣:“刘公子,你还好吗?”
“好好。”庆荣苦着脸,摆了摆手,试图挽回几分面子:“多谢陶公子关…”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陶岸憋着笑的声音打断:“贵府少东家力大如牛,几块木头下去,船舱怕是有损。”
“你他娘的才是牛!”听了这句话的沈筠立刻不愿意了。
但是身前的两个人谁都没理她。
“没事。”庆荣又摆了摆手:“槽船简陋,也是时候修葺一番。”
“可是底下,好像是你的房间啊刘公子。”
这下,陶岸算是彻底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你听他胡说八道!”沈筠站在船舱里,指着屋顶的大洞,愤愤不平:“那几块破木头还能把房顶砸塌了?”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那王八蛋栽赃我!”
说着,人就要往外走,打算找陶岸来个当面对质。
“祖宗诶!”庆荣脑袋嗡嗡响,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快顺着房顶的洞飘出去了:“我求求你,你饶了我吧。”
“什么叫我饶了你啊?”一听这话,沈筠又不满意了,转身扶着桌子坐下,摆出一幅要认认真真讲道理的架势:“现在是他把你屋顶掀了,栽赃给我。”
“咱们两个,是一起的。”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庆荣,又指了指自己,强调道:“那个陶岸,不是。”
可是庆荣根本不想和她争论这个问题,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余光里却见沈筠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她不能又要打人吧,庆荣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可沈筠只是搓了搓鼻子,问他:“你那个眼睛,没事吧。”
此话一出,倒叫庆荣愣住了,他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间就变了的。
不过这也不重要,总之沈筠不惹事,不上赶着跟陶岸对上就好,庆荣暗自缓了一口气,刚要开口,沈筠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她言之凿凿:“你想要钱,就说个数,想打回来,今天我也认。”
说着,沈筠攥紧拳头闭着眼睛把脸怼了过去。
庆荣又往后躲了躲,一时间有些恍惚。
其实他只不过是不希望有新的麻烦而已,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什么,哪个奴才不挨打呢?
可眼前,沈筠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凑过来,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翕动的睫毛,似乎彰显着她也并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无所畏惧。
正想着,沈筠已经睁开眼睛:“你到底打是不打?”
而庆荣只是弯了弯腰,敛去所有心神:“姑娘贵体,万不可有损。”
余光里,沈筠皱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陶岸从门外走进来,也没敲门,自来熟的把身子靠在了门板上。
“看天色,怕是要下雨啊。”他仰头,目光落在屋顶的洞上,语气说不清是惋惜还是讥讽。
“那就把你的屋子换给他。”沈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陶岸不可置信似的,人都站直了几分。
“我说,把你的房间换给庆荣。”沈筠盯着他,紧接着一步步走过去,仰起脸,手指头在陶岸的肩膀上点了两下:“别装了,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换,就别想睡一个安生觉。”
“姑娘…”
庆荣顿觉情况不妙,想把斗鸡一样的沈筠往后拽一拽,刚吐出两个字,就见沈筠转过身,恶狠狠地警告他:“你敢拆我台!”
后半截的话立刻被咽回了肚子里,庆荣有点绝望,不过诡异的是,他竟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反正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会更糟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沈筠。
自打撂下狠话开始,船上的关系调了个圈,从陶岸神出鬼没的盯着沈筠,变成了沈筠不分昼夜的跟着陶岸。
她倒也不干什么,只是单纯应着自己那句话——你不换,就别想睡一个安生觉。
白天拎着船工的哨子亦步亦趋跟着,夜里等人关上门,就拿粗炭顺着门缝往船舱里熏烟。
十几天过去,俩人一前一后走着,像两只红眼兔子。
陶岸实在困得受不了,倚在桅杆上打了个呵欠,刚一低头,桅杆就被“梆梆”敲了两下,震得他脑仁都疼。
“你有完没完?”陶岸循着声音转过脸,眼皮却没舍得睁开。
沈筠也打了个呵欠,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行驱散了声音中的睡意,再开口,依旧是中气十足质问:“是谁先挑的事?”
陶岸掀起眼皮,嘴唇动了两下,说的什么沈筠没听清,但她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陶岸被吼的一个激灵,差点就骂出声了,可看着眼前的沈筠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上了,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暗自算了算日子,反而转身往船舱里走去。
身后,脚步声立刻蹬蹬蹬的跟上来。
“我他娘的跟他换还不成吗!”陶岸没回头,头昏脑胀的吼了出来。
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如影随形。
他猛的转过身,沈筠一时没刹住,直直的撞了上去,而后两人一个捂着下巴,一个捂着额头,齐刷刷地叫出声。
沈筠眼冒金星,但是没计较这一撞,盯着陶岸的目光直愣愣的。
“我不相信你。”她说。
陶岸的目光撞进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想起年少时,西北曾进贡过一只鹰。
那是只极漂亮的鹰,有弯钩似的尖喙和浓密的棕褐色被毛,可粗壮的脚腕上却拴着铁镣,被血染得黑红,训兽园的人来看了一眼,说这只鹰训不了,可陛下不信,怒骂驯兽园尽是酒囊饭袋,最后七十余岁的苑监大人亲自下场熬鹰,一人一鹰对峙一十七天,最后双双气绝而亡。
谁是人?谁是鹰?
陶岸恍惚地想。
下一瞬,他又在心里低低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是困糊涂了。
紧接着回过身,一把推开了庆荣的房门:“你去我那儿住,咱俩换换。”
正提笔写字的庆荣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陶岸已经扑到他的床榻上睡了过去,在他身后,沈筠甚至没来的急找个地方躺下,就闭上眼睛倚着门框缓缓滑了下去。
“姑娘!”庆荣赶紧跑过去。
可蹲在旁边叫了半天,沈筠却没什么反应,庆荣又不敢碰她,只觉得心脏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踌躇半天才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在沈筠鼻子下试了试。
有气。
庆荣浅浅松了口气,又是找人把她搬回房间,又是请船上医师来诊治,忙活半天,得到一个只是睡着了的诊断。
真是活祖宗!
庆荣暗骂了一句。
不过沈筠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格外好。
睁开眼睛,人已经到珠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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