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侧了侧身子,屈肘怼了上去。
那人没躲,硬生生受了,却没松手,扣着她的肩膀将人转过去。
竟然是陶岸。
虽然他看起来面色不善,但在这生死关头,沈筠还是又惊又喜,生出了些许绝处逢生之感,连忙顺从地放松下来,任由他带着走。
幸亏天色已晚,水底深处浓墨似的看不清人,可两个人目标太大,更何况沈筠还不会水。
陶岸牵着她走了一段,而后松开手,扯下沈筠身上那件象征洛神的华服外裳,掌根贴在她背后用力推了一把,紧接着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又朝反方向游去。
沈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慌之下呛了一大口水,肺里又针扎似的疼起来,捂着鼻子咳都咳不出来。
他怎么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沈筠暗暗抱怨。
然而溺水的刺痛感重新溢上来,她又顾不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手脚胡乱蹬着,觉得自己离淹死不远了。
突然,前方又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沈筠实在打不动了,强撑着睁眼去看,模模糊糊地辨认出是那个在河里作水黾的黑瘦孩子。
他此刻手上没被绑着,游鱼似的灵巧,不多时就领着沈筠贴着潮湿滑腻的船板边钻出了水面。
沈筠立刻猛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一手攀着船板,一手捂着下巴咳起来,朦胧的视线里,能看到两根搭在船边的棍子。
紧接着那两根棍子划拉一下收了回去,一双**的脚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棍子,是有人赤着小腿坐在船边。
然而下一瞬,真正的棍子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难不成那倒霉孩子是特意把她领过来报仇的?
被一棍子拍回水里的沈筠头脑发晕。
可求生意志作祟,她还是左闪右避的躲开那棍子,扒着船边冒出头。
结果一抬眼,发现是那个划乌篷船的老船工正举着船桨打人,她连忙压着声音拨开糊了满脸的头发:“我!我!是我!你银子不要了!”
老船工动作一顿,贼溜溜的眼睛四下张望了两圈,见没人注意到这边,船桨拐了个弯落在沈筠身边。
这时,那黑瘦孩子才从水里冒出头来。
沈筠不禁有点怀疑他们两个故意报复自己,可一时间她倒也顾不上计较,赶紧抓住船桨爬了上去。
不远处,潜鱼行已经喧闹起来,追兵在水面上进进出出的,甚至蛮横地爬上周围的游船去搜,惹得一片叫嚷声。
看这架势,沈筠不由得直冒冷汗。
幸亏今天有蓬莱仙这一出戏,奔着洛神来看热闹的人多,游船画舫也多,她才能侥幸逃回来。
可转念一想,知州曹寿还在潜鱼行上,他们为了抓人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等下还没抓到,封河搜船也不过这父母官一句话的事。
那样一来,可就真是神仙来了也跑不了。
念及此,沈筠一把拽过那老船工:“快!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靠岸!”
“不、不等那位大爷了?”老船工往后缩了缩。
陶岸?
沈筠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不等。”
可那老船工还是有些踌躇,絮絮叨叨的念起来:“这是女侠你不肯等的,到时候那位大爷若是赖老朽,你可要负责,还有我的钱…”
沈筠这一通折腾下来,本就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被他这念叨劲儿一搅,更难受了,也不等人说完,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船工窝窝囊囊瑟缩一下,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沈筠翻了个白眼,咬着牙把手伸进怀了摸了摸。
还好,老船工的棺材本和陶岸的钱袋子都还在她身上。
于是她掏出来在人眼前亮了亮,言简意赅:“走。”
老船工立刻没了话,抱着桨便坐到了船尾。
看着潜鱼行原来越远,沈筠松了一口气,钻进船舱里,这才真真切切有了劫后余生之感,探手往脑后一摸,湿漉漉,黏糊糊,秃了一大片。
她看着手上的血,不由得想象起自己脑后的光景来,随后呲牙咧嘴的笑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粗瓷碗从旁边伸过来,沈筠马上惊弓之鸟一样蹦了起来,头“砰”的一声撞在坚硬的木顶上。
恰好,还是刚刚被老船工船桨砸的地方。
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沈筠顿时两眼一黑。
等再睁开眼,一双细腻润白的手停在半空,像是想要搀扶她又不知如何下手。
其上是藕节似的小臂,再往上是一张天仙似的脸。
她这是…磕的太狠出幻觉了?
一时间,沈筠无意识的吞了吞口水,甚至忘了喊疼。
幻觉里的仙子一张绣口张张合合,像是再说什么,但是她一个字都没听见。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切,仙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眼眸,抬手递了杯仙酿过来,扇子似的睫毛轻轻翕动,映着烛光扫下一片阴影。
“多、多谢。”
沈筠结结巴巴的道了谢,接过来小口啜着,觉得碗中似有荷花清幽雅致的芬芳,沁人心脾。
她想着,顺口问了出来:“这是泡了什么茶?”
此话一出,眼前的仙子愣了一下,面容上露出了些许疑惑,随后将目光转向舱中煨着火的旧铜壶:“就是普通的热水呀。”
沈筠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铜壶下半截被烧得发黑,壶嘴有个豁口,侧面还磕了个瘪。
仙子又伸手拿起来,倒了一碗,递给了旁边同样呆愣愣的黑瘦孩子。
沈筠晃了下神,这才认出来原来是刚才劫的洛神娘子,她的脸顿时腾的一下红了,尴尬地咳了一声,强行挪开视线,试图拘着心神回到正事上。
知州曹寿,死而复生的贼首,不知名的将军,有钱的沈大公子…
还有,身世成谜的陶岸。
她刚一去想,脑袋里就打了个结,正想抽丝剥茧的解一解,却发现旁边那黑瘦孩子的舌头也打了个结,跟哑巴似的盯着洛神娘子,阿巴阿巴说不出话。
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沈筠瞪了他一眼。
可眼角余光又瞥见洛神娘子,她也又是一晃神。
再等回过神来,刚才想的就全忘了。
沈筠于是晃了晃脑袋,头疼,外面的头皮疼,里面的脑仁也疼。
明明只是来找珍珠而已,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正想着,船身忽然猛地一震,老船工掀帘探头进来,眼巴巴地瞧着她:“女侠,靠岸了。”
沈筠下意识起身要走,可手却被洛神娘子抓住:“方才那位郎君答应带我走的。”
她一双手触之如软玉,一双眼又目光盈盈,看的沈筠心神一荡,想都不想便应了下来:“行,那你跟我走。”
说完,她探头往外张望,只见四下一片荒凉,老船工看她如此小心连忙解释道:“这一小片是农户用来放鸭子的,三边都拦了网,我偷偷开了个口子晚上来这停船,藏在芦苇里,一般人都不知道,这个时辰鸭子都回去睡觉了,准保没人,就是脏了点。”
沈筠点点头,觉得这确实是个很难被追兵发现的僻静地方。
可是…她不认路。
于是沈筠回过身,看着老船工:“送我去玉楼巷。”
老船工自是千般不愿的,不过在银钱的压力下,也只能同意。
等到四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下了船,沈筠才发现这地方…何止有点脏啊。
简直是脏死了。
又是烂泥,又是鸭粪的,越走越是臭气熏天,恶心得她止不住干呕,肺和胃连成片,上上下下一起疼。
好不容易重新绕到街上,刚喘上一口气,却发现河岸两边已经火光冲天,披甲执锐的军士正一艘艘地清查河上的行船。
这么大阵仗?
沈筠眼皮突突的跳。
不过她还没说话,老船工倒是先嚷了起来:“这是抓我们的?”
他一张老脸满是惊惧之色,腿下生了根似的哭起来:“我就在河上混口饭吃,我招谁惹谁了嘛?”
沈筠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连忙拽着人躲到街角得阴影处,悄悄摸出匕首,又一次抵在了老船工背心:“我安全,你才能活命。”
可紧接着,她又想起沈笈之前教过的。
——所以啊,为了自己的命,人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于是沈筠转瞬间换了个口风,心平气和地劝说他:“就算你现在报了官又能怎样呢?劫水黾、劫洛神、接应我出逃,你可都是完完全全参与了的,官府的大人们会体察你受到胁迫吗?还是怪你知情不报?怪你协助贼人?咱们是一条船上下来的,你早就是同党了。”
“这也是在救你的命。”沈筠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回了家,看在咱们有难同当的份上,以后,自然是要有福同享的。”
她说话间,一列兵士整肃的从眼前小跑而过,沈筠心急如焚,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气定神闲,贴着人问:“老伯,想清楚了吗?”
老船工踌躇片刻,紧接着下定了决心似的:“走这边!这边有条小路!”
沈筠松了半口气,后半口却悬在那里要下不下的,她有点怀疑这老家伙诓骗自己。
可一回头,看见洛神娘子俏生生的模样,沈筠顿时又生出些胆色。
怕什么!死就死!
“走。”
有小命悬在头顶,老船工领着三人左拐右拐,竟真的避开巡查军士跑回了沈府别院。
然而刚进门,沈筠就听到厅堂里面正闹哄哄的吵着。
她实在不想管,可正想要当没听见偷偷溜走,忽然传来霜白的哭声。
沈筠连忙拨开挡在门前的小厮,举着匕首往里冲,结果看见霜白正无赖的坐在地上拉扯着一个身着皂衣腰挎长刀的差役。
莫非曹寿已经查到沈家了?
瞬间,沈筠脑袋里轰隆一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