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爷说知州没空见咱们!”
霜白哭得两只眼睛朦朦胧胧的,乍好像看见沈筠,一骨碌爬起来扑到她身前去,才看清沈筠现在浑身又是泥又是水,一道道血痕顺着脖颈没入衣领里,顿时吓了一跳。
沈筠悄悄把匕首收起来,顾不上安抚霜白,两手抓着人的衣襟躲在她身前,脑袋里疯了一样转起来。
她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先弄清楚状况就直接闯了进来,就她现在这副水鬼一样的尊容出现在官差的眼前,等人回去结合今日珠州城内的变故一想,这一晚上岂不是白忙活着逃命了。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
沈筠回过头,看见了正倒吸一口凉气的庆荣。
不过好在,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懂事的丫头!来了贵客也不知道请主人家,杵在这里看热闹吗!”
“还不速去请少东家。”说完,他赶紧移开了眼神,又急匆匆进门和官差应酬去了。
直到被沈筠拉着跑到偏庭,霜白才像是回过神来:“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去了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啊?”
“没事,不小心掉水里了。”沈筠敷衍着拍了她两把,手忙脚乱的踢掉鞋子,动手解腰带:“快快,找人拿件衣服来。”
霜白抽嗒两下,倒也知道轻重,叫人去打些热水,自己则小跑着回去拿衣服。
等她把衣服拿进来,沈筠已经将自己剥了个干净,接过来就不管不顾地往身上套,霜白习惯性的绕去她身后帮她整理头发。
伸手一撩,被血粘在后脑勺上的头发一下被扯起来,疼的沈筠叫唤一声,捂着脑袋弯下腰,半天都没直起身子。
霜白也吓了一跳,才发现沈筠后脑秃了一大块,还在沥沥拉拉往下淌血。
紧接着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筠半天才缓过来,满心都是厅堂上那个官差,急得要命,实在顾不上她,就把人往外推:“我还带回来几个人,你看看去。”
霜白还哭着呢,就被推了出去,下一瞬房门在眼前合上,她就蹲在门口哭。
屋里的沈筠伴着哭声穿好衣服,往后脑勺的伤口上铺了层白布,再把头发胡乱在脑袋上上卷作一团咬牙切齿的忍着疼塞进帽子。
一出门,险些被蹲在门口的霜白绊个跟头。
“你快看看去。”沈筠拍拍她的肩膀,哄了一句:“有一个长得可好看了。”
说完,也不再管她,急急忙忙的往厅堂跑。
这一会儿算是打了个岔,沈筠紧绷的精神放松不少,脑袋重新开始转起来,才意识到那官差居然是一个人来的,她站在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那人年纪很小,白白胖胖的,看衣着像是个小头目。
此刻正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冲庆荣嚷嚷:“知州大人日理万机,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说完,一拍桌子就要走,被庆荣拦下后气急败坏的亮了亮腰间佩刀:“阻拦老子办差耽误正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筠赶紧挤出一张笑脸进门,刚想着恭维几句,却见庆荣背过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起来捻了两下。
她立刻心领神会,拿出一袋银锞子,请那差役帮忙斡旋一二。
差役接过去颠了颠,又打开条缝看了看,面色稍缓和些,贴在沈筠耳边说:“您家这是姐夫亲自说的没空,谁来也办不了。”
姐夫?
沈筠愣了一下。
怪不得他这个年纪就能混成小头目呢,原来是曹寿的小舅子。
余光里,庆荣摆摆手,把堂上其他人都遣了出来,又亲自关上门,而后眼神轻轻瞥了一下那差役。
沈筠便又掏出一小把金莲子:“那不知知州大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草民不才,也想为大人解忧。”她一面说着,一面慢吞吞的将手伸了过去。
果然,那差役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金莲子直咽口水。
“可不是搪塞你,最近有贵客至,知州大人日日作陪,明日还得去珠场巡视呢。”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又强调道:“而且不只是你,近来大多人都难得求见知州一面呢。”
闻言,沈筠眉毛挑了挑,见那差役已经伸着手来接,手腕一翻,鸽子蛋大小的金莲子一颗颗从她手中落了下来。
收了钱,曹寿这个不省心的小舅子灿烂极了,拍着沈筠的肩膀打包票:“你这事儿我放心上,等姐夫有空,我肯定让你见上他。”
沈筠也跟着笑,人却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那全仰仗差爷了。”
等庆荣送走欢欢喜喜的差役,沈筠坐下喘了口气,脑袋里又乱糟糟的琢磨起来。
她记得递到珠州府司的拜帖用的是汝王府的印,沈敬程三番五次带着厚礼去王府才求来的,就算汝王不理朝政,一个地方知州为什么要公然下王爷的面子?
曹寿到底是不想见还是不能见。
还有鲁宗,如果水贼劫船其实是贼喊捉贼,那贡珠呢,真的落水了吗?还是在贼首的手里?
珠州府司不肯替沈家再筹贡珠,会不会是因为和水贼有什么交易呢?
或者,他们干脆是合起伙来筹划的这件事?
还有沈显灏,那位沈大公子,如果他真的和这两方交好,甚至参与其中,那他们为什么不肯给沈家贡珠呢?
想到这些,沈筠脑后的伤口又疼起来。
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可以想的简单一点,她只是来寻回贡珠,或者从曹寿手里拿,或者从水贼手里拿…
“你怎么回事?”
正想着,庆荣已经回来了,脸色黑的吓人:“街上官兵横行,可是和你有关?”
说起来庆荣实在是个很靠谱的人,到了珠州以后一直兢兢业业的找门路,就连面对刚才的差役都不多说一句,只是暗地里提示自己…
沈筠有点理解沈敬程为什么喜欢庆荣了,又觉得有点可惜,也许刚才的事情以他的本事能做的更好,但他却只能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不出半点风头。
“说话啊!”
突然乍起的声音吓了沈筠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还低眉顺眼的人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她摇头,矢口否认,实在没脸说出河里闯的祸。
随后话锋一转,冲着房门抬了抬下巴:“刚才那谁啊?”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终究是庆荣先想起自己的身份,语气软下来:“知州大人两年前纳了个妾,姓蒋,宠爱异常,这是那蒋姨娘的弟弟,叫蒋大龙,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如今也是班头了。”
沈筠点点头,头上的伤口在拉扯下疼起来。
她想着先回去处理一下,就灌了口凉茶站起身来,路过庆荣的时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
卧房里,霜白已经和洛神娘子玩起来了。
两颗脑袋凑在一处,围着一桌子胭脂香粉闻闻试试,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时不时相互笑起来,出谷黄莺似的。
沈筠倚在门口,很久都没舍得打扰。
恍惚着,两个人的模样变了,变成她和沈笈。
沈筠记得,沈笈没出嫁的时候,会把新得来的香粉点在她和霜白鼻子下边,逗着她们玩。
可是现在沈笈没了。
因为严逴,因为沈家,也因为她…
如果没嫁给严逴,沈笈就不会有孩子,如果不是沈家,沈笈也不至于偷偷想要打掉孩子,还有自己,为什么早没有发现这件事情呢?
如果她能早些发现,会不会,沈笈就不会死了?
沈筠正想着,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你在那儿站着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原来是霜白发现了她站在门口。
沈筠若无其事地扬起笑脸凑过去:“你们玩什么呢?”
“喏,香膏。”霜白捏起两个小罐子凑到沈筠鼻子下边:“我说桂花的好闻,昙婉说茉莉的好,你觉得呢?”
昙婉?
沈筠侧头瞥了一眼洛神娘子,原来她叫昙婉。
可还没等细想,扑鼻而来的香气就让她下意识的往后躲。
“都好都好。”沈筠赶紧和了一把稀泥。
一定神,看见眼前霜白娇柔白皙的手,她不知怎得又想起了红穗。
那个生活在飘着腥臭气的巷子里,早早被困苦包裹的姑娘,一双手早就被磨砺得又粗又红疤痕交错。
于是沈筠抬手把那两罐香膏夺了过来,很不客气:“都给我了啊。”
“那我用什么润手啊?”霜白有点委屈。
“再买新的呗。”沈筠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了红穗硬塞给她的那袋珍珠,摊开放到桌子上:“不白要,我跟你换。”
洁白的珍珠在灯下反射出温润的光,霜白立刻忘了香膏,惊喜得抓出一小把放在掌心:“姑娘你从哪弄来的啊?”
“别人送的。”沈筠顺口回答,从桌子上拈了块点心塞进嘴里。
“这么多都白送给你了?”霜白爱不释手的来回摆弄着:“怎么没人送给我呢?”
她这反应叫沈筠颇为得意:“那是能谁都送的吗?”
两个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旁边的昙婉忽然插了一句进来。
“沈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处理好再说?”
霜白立刻就不笑了,眼睛一眨便又红了起来。
沈筠赶紧低下头想躲,却被两人按着摘下了帽子,再想要拨开白布处理伤口时,才发现伤口早被血和白布凝在一块,脱不开了。
最后,昙婉拿着温水一点点化了好半天才揭下来,旁边的霜白已经吧嗒吧嗒的哭湿了两张帕子。
“要不找个郎中来瞧瞧呢?”霜白说。
“不用不用。”沈筠斜着脑袋,说话间不自觉的动了两下:“上点药止了血就行。”
“别动。”
昙婉按住她的脸,取来干净的布正要替她包扎,外面突然吵嚷了起来。
沈筠这一晚上遭遇的惊险比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听见声音立刻蹦了起来:“我去看看。”
说完,也不再管身后的二人,顺着声音跑过去,看见了被按着跪在府门外的红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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