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程好面子,这件事沈筠从小就知道。
不然也不会拖家带口进京,花大价钱捐官,非要往权贵圈子里挤。
可世家大族多少代盘根错节的关系,岂是他一个外来的商户能轻易搭上的?于是沈敬程只好又摆出一派淡泊名利的清高姿态,显示自己品行高洁,不与人同流合污。
一来二去的,也就越来越装。
沈筠实在想不通,他怎么突然就不要脸了,竟然要把沈筎送给汝老王爷。
那汝老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舅舅,今年六十有二,毕生唯一的使命就是替皇家开枝散叶,下起崽来比兔子还吓人,长孙都成年了,他还三不五时的往府里抬姑娘。
沈敬程把女儿送给这种人,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沈筠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墙根底下,用棍子掘墙角的土,看小虫子惊惶惶的从翻起的土里钻出来四散跑走。
她觉得沈筎有点可怜。
沈筠一直都知道沈敬程不喜欢自己,或者说,整个沈家,除了沈笈,没人喜欢她。可是沈筎不知道,沈筎人招摇,喜欢显摆,最常说的话就是父亲如何宠爱她,又赏了她什么东西。
“大姑娘!大姑娘!”
沈筠正想着,耳边忽的传来一阵阵喊声,一抬头,看见沈筎院里的金霞正跌跌撞撞跑过来。
“你给我闭嘴!”沈筠一激灵,猛的从墙边窜出来,想要把人赶回去。
可金霞却没被吓住,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喊起来:“老爷要把我们姑娘送进汝王府作侍妾!”
沈筠急得棍子都举起来了,可看见金霞瑟缩着身子,不管不顾的露出单薄的后背对着自己,却终归没舍得落下去,抛了棍子扑上去捂她的嘴。
金霞哪禁得住她这一扑?两个人转眼骨碌碌的滚在石板路上,沈筠八爪鱼似的锁着她,嘴里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你再喊我撕了你的嘴!”
但是一向胆小怕事的金霞,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拼命挣扎着,甚至一口咬在沈筠捂着她的手掌上,疼得沈筠满头冒冷汗。
院子里的人听见声响,一出来就看到缠在一块儿的两个人,连忙上手去拽,沈筠手下刚泄了几分力气,金霞就扯着嗓子喊起来:“大姑娘!我们姑娘…”
她刚喊出几个字,沈筠又把拳头塞进了她嘴里:“你他娘的没完了?不愿意就去爹娘那儿闹,上我们这儿喊算什么事?”
“就看着大姐姐仁善,想让别人替你们挡在阵前!”沈筠气的头顶冒烟,手上被咬出血来都顾不上疼,一骨碌把人压在身底下,另一只手攥起拳头就要往下砸。
金霞呜呜挣着,吓得闭起眼睛,五官都缩在一起,沈筠的动作又顿住了,她稳了稳心绪,重新捏紧拳头,耳边却传来沈笈的声音:“筠儿松手!”
完了。
沈筠有点懊恼,早点给她两拳,叫她闭嘴就好了!
沈筠不大情愿,力气小了几分,却没松手,没想到金霞却像是见到救星了一样,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反而把她撩了出去,自己连滚带爬的过去抓着沈笈的裙角哭起来。
“姑娘!求你救救我们姑娘吧!”金霞仰着头,想看清沈笈的表情,可眼前一片模糊,沈笈又半天没说话,她越急眼泪反而越凶,挣扎着退了两步:“姑娘!奴婢给你磕头,求你救救我们姑娘!就看在她也叫你一声长姐的份上,你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进那魔窟里去啊…”
可在她身前的沈笈,始终没有反应,金霞磕着磕着,伏在地上哀哀的哭起来。
金霞看不清,旁边的沈筠却看的清清楚楚,沈笈的神色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只微垂着眼睛看她,像庙里供着的菩萨。
难道大姐姐不准备管?
沈筠有点拿不准。
“那也是四姐姐,怎么能不管?”
沈笈握着沈筠的指尖,略过伤口轻轻擦拭着。
“她骂你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也是她姐姐!”沈筠说着,火气又窜了起来:“有事的时候才想得起来自己还有姐姐!”
话音落下,沈笈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还记着呢?”
说完,到底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怎么记仇成这样?”
“我为什么不记着啊!”说起这个,沈筠反倒挺了挺后背,跟沈笈理论起来:“她敢说,就是无所谓跟我们结仇,她都不在乎,我当然要记着她!”
说到这儿,沈筠翻着眼睛想了想,又说:“还有她屋里那个金霞,今天咬我,我也得记着!”
“嗯。”沈笈没跟她争辩,接过禾茵递来的温水,小心地冲洗还在冒血的伤口:“那金霞为什么咬你?她一个小丫头,也不在乎和你结仇吗?”
“我哪知道!”伤口被水一激,有些刺痛,沈筠嘴里嘶嘶哈哈的,脑袋不由想起金霞那副几乎拼了命的样子:“那小丫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也没见她这么大力气。”
“那你说说,她今天是怎么了?”沈笈追问。
沈筠被问的一愣,傻乎乎的抬起头看了看沈笈,见沈笈没什么反应,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禾茵,呆愣愣的目光看的禾茵不禁笑起来。
沈筠说话做事一直都是直愣愣的,不喜欢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沈笈了解她,很少问她什么,更别说追问了,大多数是逗着她玩,所以沈筠下意识的想从禾茵那儿问答案。
结果嘴还没张开,就听见沈笈发了话:“不准告诉她,叫她自己想。”
“啊?”
沈筠立刻愁眉苦脸的缩了缩身子。
这副模样叫禾茵笑出声,手里的水盆也跟着晃:“我们姑娘就这么一颗脑袋,里边光记着仇呢,哪里还能想到别的?”
沈笈抬头看了看她,也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金霞从小跟着筎儿一块儿长大,筎儿若是进了王府,金霞呢?”沈笈拿着干净的帕子擦干沈筠手上的水,声音不急不徐:“她又生的俊俏,一般的人家若是看上她,好些的抬个姨娘,也算吃穿不愁,差一些的,做上几年通房,你三姐姐念着情谊也不会太薄待她,汝王府呢?”
沈笈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禾茵接过了话头:“那王府里边可多的是没名没份的丫头,既没法子出来嫁人,想当侍妾又苦于家世够不上,一辈子都蹉跎在里边了。”
“她来求,既是替三姑娘求,也是替她自己求。”禾茵走到一旁放下水盆,声音里透着几分唏嘘:“如此一来,自然要尽心竭力,别说是姑娘你,就算前头是几个大汉挡着,她也得拼了命的钻过来。”
沈筠被说的发懵,没留神沈笈已经把药粉洒在她伤口上,疼的直往回缩手,沈笈险些抓不住她。
“诶呦。”回过身的禾茵看见,连忙也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腕:“上药呐,姑娘你且忍忍。”
“怎么咬成这样?”看着沈筠眼眶发红,禾茵不禁有点心疼。
细想想,这么多年了,沈筠还真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所以啊,为了自己的命,人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沈笈利落的绑好纱布,才舒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沈筠的额头,告诫她:“以后再碰上这种事,躲远一些。”
“知道了。”
沈筠手疼,人也老实不少,声音闷闷的,看起来有点可怜,于是沈笈又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起身把药箱收好,再转头,沈筠已经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禾茵坐在床沿上,见沈笈看过来,指着沈筠冲她做了个口型:“睡着了。”
接着,捂着嘴笑了起来。
沈笈愣了愣,也摇摇头笑了。
两人拉了被子替她盖好,出了门才齐齐笑出声。
“多好呀。”禾茵把门关好:“咱们姑娘有福。”
沈笈想想,觉得也对,年少不知愁,心里不装事,闹累了沾枕头就着,当然是有福。
但是沈筠不这么觉得。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沈笈额头上红了一片,鼓出个杯口大的包,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
“谁干的?”沈筠顿时火冒三丈:“沈筎?还是沈敬程?”
沈笈垂着头,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答,沈筠的目光一一扫过周围的人,落在禾茵身上的时候,禾茵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腕间的镯子。
沈筠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是沈筎。
“我非打死她不可!”
沈筠说完,就要去报仇,可脚还没迈出去,一个茶盏就碎在身前。
“放肆!”沈笈终于开了口:“那是你父亲,是你姐姐,谁教你的直呼名姓?”
沈筠一着急就口无遮拦,这是老毛病了,沈笈一向不和她计较,更不要说摔了茶盏。
沈筠有点懵,回过身小声叫了她一声,可是沈笈依然没有放过她。
“没人教过你长幼之序、尊卑之别吗!”沈笈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回你的房间去,跪着抄《礼记》,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起来!”
沈筠从小听惯了训斥,从来不往心里去,可要是从沈笈嘴里说出来的,就不一样了,她越想越委屈,眼眶憋得通红。
“姑娘,霜白给你抄吧。”
霜白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这字都乱得连成一片,快要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就算大姑娘不计较,拿这么个东西去交差,不是上赶着找骂嘛。
“不用。”沈筠抽了抽鼻子,拒绝了:“大姐姐罚的,我自己抄。”
她这一吸鼻子,笔也跟着抖,写了一半的横窜出去,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墨迹。
“歇会吧。”霜白吞了吞口水,换了个说法:“要不歇会吧,姑娘。”
这话说到沈筠心坎上,她把笔一扔,人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笔下的内容一点也没往脑袋里去:“沈筎那个王八蛋,肯定是她惹得大姐姐生这么大的气,等我明天把她嘴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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