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愣住了,沈笈回家,有微词也至多不过风言风语,还是头一回有人骂到跟前来。
沈筠第一个回过神,猛地抽回手臂,抢了院里扫地婆子手里的扫把,气冲冲的踢开院门跑了出去。
“都夸沈家大姑娘好,叫我们这些小的跟着学,学什么!学被...诶,沈筠你敢打我!”
门外的声音骂到一半,转了个弯,很快又变成鸡飞狗跳的叫唤,被刷拉刷拉的扫把舞动声搅的断断续续。
听起来,沈筠应该没吃亏。
沈笈放下心,低下头发现短袄袖口的针脚像是缝的不大好,她又坐下来改,耳朵里的吵嚷声也越来越远。
“沈筠,我要告诉父亲!”
院外,沈筎灰头土脸的躲在两个丫鬟身后,发髻上还挂着片树叶,气的声音都在抖。
“你去吧。”
沈筠晃了晃手,扫把在沈筎眼前扑簌簌又落下灰来。
“你最好让父亲把我一直关在祠堂里,不然等我出来,见你一回打你一回!”
沈筎侧着脸,觉得那扫把都要戳到自己脸上了,鼻子里都是尘土味儿,但偏偏沈筠又是个混不吝,说得出做得到,她不敢接茬,只得憋屈的咬牙切齿:“你个泼妇!”
“你还不走!”
沈筠眼睛一瞪,扬着扫把又打下去,将几个人撵出老远才作罢。
大姐姐又要伤心了,沈筠想。
于是大获全胜的沈筠也没多高兴,蔫头耷脑的往回走。
可没想到进了屋,沈笈抬头一看见她就笑了起来。
大姐姐不伤心的吗?
沈筠有点呆。
“脏的跟小花猫一样。”
沈笈看着呆楞愣的沈筠,放下短袄,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衣服,被灰呛得掩着嘴一边笑一边咳:“快去洗洗,换身衣服。”
“哦。”沈筠答应一声,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衣服,也跟着笑起来。
走到里间,沈筠脱了外裳,被沈笈按到镜子前坐下。
“你四姐姐呀,去年就到议亲的年纪了。”沈笈摘了沈筠头上的钗环,沾湿帕子替她擦头发:“姑娘家议亲就这短短两年,若是过了年还订不上一门好亲事,就要被笑话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些好人家都要敬而远之的。”
“现下正是游园设宴的好时节,想来是她今天宴席上被人说了嘴,气不过才来院外说几句。”
铜镜里,沈笈垂着眼睛的模样温柔极了,沈筠突然间意识到,沈笈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沈笈不准她和人争吵打架,还要看着她绣花做功课。
可是现在,沈笈好像突然不管她了,不想绣花就不绣了,不想读书也不读了,甚至前几天禾茵去领月例,被笑话嫁过人的妇人也好意思领姑娘的银钱,她去掀了桌子,也不见沈笈皱眉。
细想起来,就是从那日沈笈因着严逴的信冷脸之后才这样的。
难不成沈笈再不想管她了?
想到这儿,沈筠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笈:“大姐姐,你怎么不骂我呢?”
沈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冲沈筠弯了弯眼睛:“我为什么要骂你啊?”
“要是以前。”沈筠有点急了,两只手扒着沈笈的手臂:“你以前肯定要说我的呀。”
沈笈的目光闪了一下,很快浮起细细碎碎的笑意,伸手在沈筠的鼻尖上点了一下,笑话她:“不挨两句训你难受呀?”
这明显是不想说嘛!
沈筠还想追问,可沈笈已经扒着肩膀把她又转了回去,随后脚下挪了几步,把自己挪出铜镜照着的范围。
手下的发丝黑亮细软,沈笈笑着,鼻子里却一阵阵发酸。
她还有很多事情没考虑清楚,暂时不知道如何跟沈筠解释,不过有一件事情是十分明了的。
“你四姐姐的事,确实要尽快想办法解决。”沈笈说。
比沈笈先想出办法的是沈筠。
她在厨房寻了根棍子,杯口粗细,五尺长,竖在小院墙根上。沈筠很满意,比量一下,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头。
等下她拎着棍子把沈筎怼进小池塘里,照沈筎那个能装爱演的德行,肯定要在沈敬程那大扮柔弱,有病没病也得装上几个月的风寒。
这一静养,自然就消停了。
至于沈笈会不会生气…
沈筠回过头,去看秋千架上的沈笈。
沈笈在看书,前些天宁园诗会流出来的诗集。
被忽视的沈筠有点难受。
她搓了搓手,幽怨的盯着沈笈。
盯了半天,沈笈眼皮都没抬一下。
沈筠等不下去了,小跑过去,把自己也挤到秋千上。
秋千摆了俩下,沈笈挪了挪身子,让了些位置给她,可眼睛还是没从书页上移开。
“大姐姐。”沈筠矮着身子,脑袋拱进沈笈的臂弯,挡住她手里的书:“我想,嗯,我想…”
“不行。”沈筠“想”了半天,还没等想出个体面点的说法,就被旁边的沈笈心不在焉的一口否决。
沈笈甚至懒得问,抬抬手,把书举过她头顶,继续看。
沈筠不太满意,又往前拱了拱,几乎贴到沈笈脸上。
这下沈笈不得不看她了。
沈笈的目光在怀里那双看起来有些委屈的眼睛上转了一圈,抬起手,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不疼。
但沈筠还是叫唤一声,顺着力道,彻底钻进了沈笈怀里:“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毛毛躁躁的头发扫过下巴,沈笈不自觉勾了勾嘴角,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把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挖出来。
“满意了?”沈笈问。
沈筠皱皱鼻子,想蒙混过去,可额头上那根手指让她无处可避。
“你乖一点。”沈笈点了点手下的那颗脑袋:“我最近很忙。”
沈筠当然知道她忙,自那日沈筎闹过之后,沈笈就变了个人似的,整日不着家的东奔西走,每次回来,禾茵都臭着一张脸,想也知道在外面受了委屈。
沈筠要跟着去,沈笈又不肯带她。
明明之前在祠堂里,她还和霜白说,要看着沈笈,不叫别人看她的…
“她那么说你,管她做什么?”沈筠越想越气,语气也硬了起来:“让她知道厉害,往后远远见着这漱石轩这块匾就夹起尾巴绕道走才是正理!”
沈笈没生气,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看,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未出阁的姑娘都养在深闺不见人,外人没办法了解这个姑娘的品性修养,只好本着教养相似的原则,从她家里的姐妹间窥得一二,所以一个家里的姑娘彼此之间永远也脱不开。
沈筠这个年纪,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她既不在乎自己和离,又不关心沈筎的亲事,倒让沈笈有些摸不着头脑。
“筠儿以后也要嫁人的呀。”沈笈歪着头打量她:“漱石轩也好,桃芜苑也罢,在外边都落在沈府的牌匾下,她嫁的不好,你怎么办呀?”
若说嫁得好,整个京城里谁有沈笈嫁得好?
那严逴都被夸到天上了,最后还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底是个王八蛋。
但是这话沈筠不敢说,只撇撇嘴:“我剃头做尼姑!”
“胡说!”沈笈又一次抬手在那颗脑袋上敲了敲。
“她沈筎眼高于顶,仗着你的名头挑三拣四,恨不得天上掉个文曲星下来才配得上她,那时也不见她说你的好,如今倚不上了,就来挑别人的毛病,天底下的好事儿紧着她,坏事见了她都得绕道走吗?”
“外边的人把她跟你放在一块比较,是他们有眼无珠!”沈筠愤愤不平:“这样的人离我们远了,该高兴,在门口放他个五千响去晦气……”
说到这儿,她昂起身子,四下看了看,扯着嗓子喊:“霜白!找人,买鞭炮!”
沈笈揉了揉额头,她就不该问沈筠。
“好了好了好了。”眼见她越来越激动,沈笈连忙按下她的手,有些无奈的商量起来:“母亲的身体操劳不得,得卧床养着,就当是替母亲分担一二,嗯?”
“娘都静养十几年了!”说起这个,沈筠更不服气了:“有病就找郎中治,成天静养有什么用!”
她吵吵嚷嚷半天,震得人耳朵疼,可归根结底,是为着自己抱不平。
天底下只有沈筠一个人能这样把她放在心上的。
沈笈每每想到这些,心里都软的不行,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用不了多长时间。”沈笈抬手,理了理她毛躁的头发,好声好气的哄:“过几天、过几天忙完了,我领你去郊外庄子里玩好不好?”
沈筠觉得她有点敷衍,刚要抱怨,霜白在旁边瞪着眼睛插了一句:“姑娘,鞭炮还买吗?”
“用不着。”沈笈状似无奈的搓搓耳朵:“你家姑娘的嗓门比炮仗还要响,有她就够了。”
“姐姐!”沈筠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嫌我!”
“你听你听你听。”沈笈则一脸无辜的四下张望,像是要叫人评理似的。
“姐姐!”沈筠不大乐意,把沈笈的脸掰回来,被那双溢着笑的眼睛看的心虚,又一猛子扎进人怀里一个劲的蹭,硬邦邦的脑袋挤得沈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好在禾茵有眼力见,借着饭菜好了,及时把人拽出来,沈笈这才捂着胸口缓了缓。
这段日子出事,沈笈精神一直绷着,身上也总是觉得惫懒,没什么力气,吃过饭,就被禾茵劝着回房歇了。
小院里,沈筠装模作样的抻胳膊抻腿活动半天,称没人注意她,拎着棍子跑了。
走着走着,她想起沈筎那天讽刺沈笈是隔着老远就骂起来的。
于是回头打量了一下,觉得沈笈大概是听不见了,沈筠就扯嗓子叫嚷:“沈筎!你给我出来!”
话音刚落,沈筎院门外就远远地迎过来一个人。
竟然是庆荣。
他没说话,矮下身子拱手。
庆荣在门口守着,就说明沈敬程来了。
沈敬程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
沈筠脚步慢下来,人却依然不甘心的往前挪。
庆荣觉得,他和沈筠没什么交情,也不想跟她打交道,上次收了钱,这次露面提醒她一二,算是结个善缘了。
可是乍一抬眼,沈筠都快凑到眼前了,庆荣的眼神茫然起来。
他是真的理解不了沈筠。
拎着棍子寻仇一样跑到亲姐姐门口,知道亲爹在还不走,她是打算连着爹一起打吗?
庆荣想起把沈筠的首饰交给母亲时,母亲那副仿佛看见瘟神的模样。
——她是该转世在畜生道里头的,就算投进人胎也不是人。
庆荣晃神,沈筠手里的棍子已经“啪嗒”一声杵在他身前。
“父亲来干什么的?”沈筠皱着眉头,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他什么时候走啊?”
庆荣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掀了桌子。
紧接着,是沈筎不受控制的尖锐喊声。
“你休想!你休想把我送给那个老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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