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勾勒出冰冷的几何轮廓。
鹿鸣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文件塞进公文包。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人,空气里弥漫着加班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尘埃的味道。
今天是她的生日,这个认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头漾开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沉重的、关于新季度目标和大老板明早要看的融资简报的压力覆盖。
手机屏幕亮起,是南乐北发来的信息:
【鸣悠姐姐,下班了吗?路上小心哦!(小狗奔跑.gif)】
后面紧跟着一条:
【家里钥匙我带了,等你回来!】
鹿鸣悠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那句“带了钥匙”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南乐北昨天说回家,今天就回来了?还带了钥匙……她几乎能想象出女孩此刻在她公寓里等待的模样,那双总是盛满热切光芒的眼睛,此刻大概正望着门口的方向。
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期待,像细小的藤蔓,试图缠绕上心壁,却被更深沉的顾虑牢牢压制。这顾虑并非源于南乐北本身,而是源于一个南乐北毫不知情的秘密——她和南方芜的关系。
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枷锁,沉重地锁在鹿鸣悠的心上。
昨夜失控的亲密,今晨那声柔软的“乐乐”,轻轨站台隔着轨道的心照不宣……所有的悸动,在触及“南方芜”这个名字时,都仿佛被投入了冰水,瞬间冷却,只剩下一种近乎背叛的惶惑和自我厌弃。
南乐北越纯粹,越热情,鹿鸣悠就越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窃取者,利用着女孩的天真无知,在她姐姐的影子里寻求着危险的慰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只简短地回复:
【刚下班,很快到。】
走出冰冷的大楼,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裸露的脖颈。她下意识地拢了拢风衣的领口,指尖触到细腻的皮肤,昨夜南乐北留下的那个吻痕似乎又在隐隐发烫。她加快了脚步,走向停车场。
与此同时,鹿鸣悠那间素来以黑白灰为主调、充满禁欲气息的公寓,此刻却流淌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笨拙而温暖的生命力。
南乐北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串星星形状的小彩灯挂在客厅的窗帘架上。她跑了一下午,精心挑选了不会太夸张、但足够温馨的装饰:一束暖橙色的郁金香插在素白的花瓶里,取代了玄关冷冰冰的装饰摆件;几个印着可爱小狗图案的气球,被细线系在餐桌脚边,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茶几上,一个不算很大、但裱花异常用心虽然有些歪扭,奶油蛋糕依旧安静地立着,蛋糕中央用巧克力酱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鸣悠姐姐,生日快乐”。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开放式厨房的灶台上,炖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是南乐北照着手机食谱现学的番茄牛腩汤。
旁边的盘子里,码放着煎得金黄的鸡翅和翠绿的西蓝花。她甚至还笨拙地摆了个盘,试图模仿高级餐厅的样子,虽然效果有点……童趣。
她满意地环顾四周,脸颊因为忙碌和期待泛着红晕。手指上还沾着一点奶油,她下意识地舔了舔,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七点四十,鸣悠姐姐应该快到了。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期待看到鹿鸣悠惊喜的表情,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为心上人准备惊喜的忐忑——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鸣悠姐姐觉得太幼稚打扰了她的清静。她全然不知,自己这纯粹的喜悦背后,正压着另一个人怎样沉重而复杂的秘密。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响起。
南乐北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其实已经很整齐的T恤下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快步迎到门口。
门开了。
鹿鸣悠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踏入玄关,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骤然改变的光线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她习惯性地低头换鞋,却在抬眼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一切,与几个小时前她离开时那个冷静、秩序井然、甚至带着点疏离感的空间截然不同。暖黄的灯光下,星星彩灯闪烁着微弱而温柔的光芒,气球在角落轻轻摇摆,郁金香散发着清雅的芬芳,食物的香气温暖诱人……最显眼的,是茶几上那个画着小狗的生日蛋糕,和站在蛋糕旁边、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明显紧张和期待望着她的南乐北。
“……乐乐?”鹿鸣悠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扫过每一个精心布置的细节,最后定格在南乐北脸上。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胀。巨大的惊喜和难以抑制的暖流几乎冲垮她的堤防,然而,那深埋的、关于“南方芜”的秘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在暖意中感到刺骨的寒意。她看着南乐北纯粹的笑容,愧疚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她配得上这份毫无保留的心意吗?在这份心意背后,是她对女孩亲姐姐的……背叛?
“生日快乐,鸣悠姐姐!”南乐北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笑容却明亮得晃眼。她上前一步,却又在鹿鸣悠复杂难辨的目光下停住,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没提前说就布置了这些,是不是……太吵了?或者……你不喜欢?”
鹿鸣悠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悦和忐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看到了女孩手上未洗净的奶油痕迹,看到了厨房里那锅冒着热气的汤,看到了她为了这份“惊喜”笨拙付出的所有努力。这份真挚,让她心软,也让她心碎。
“没有,”鹿鸣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轻轻摇头,努力压下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只让那份真实的触动流露出来,“……谢谢,很用心。”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小狗蛋糕上,嘴角牵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仿佛被这份笨拙的可爱打败了,“这只小狗……画得很像。”
南乐北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落入了星辰大海。得到肯定的巨大喜悦冲散了所有忐忑。“真的吗?我就觉得它特别可爱!鸣悠姐姐你快来!我还做了饭!虽然可能没你做的好吃……”她不由分说地拉住鹿鸣悠的手腕,将她往餐桌边带。
鹿鸣悠的手腕被南乐北微凉而有力的手指握住。肌肤相贴的触感带来一阵强烈的悸动,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恐慌——这相似的体温,这年轻肌肤的触感,与记忆深处另一个人的影像重叠。罪恶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手,仿佛那接触带着灼人的烙印。
但南乐北握得很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充满生命力的牵引。
鹿鸣悠最终没有挣脱,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到餐桌旁。目光扫过那些摆盘略显幼稚却诚意满满的菜肴,再看向身边女孩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清澈眼眸里倒映的只有自己的身影……
心底那点被罪恶感包围的暖意,终究是艰难地、一点点地,开始渗透。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地、轻轻地搭在了南乐北的手背上,仿佛在汲取一丝支撑的力量。
晚餐的氛围出乎意料地好。南乐北的厨艺虽不算精湛,但那份心意弥补了一切。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采购布置的趣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鹿鸣悠品尝每一道菜,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鹿鸣悠则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她努力让自己沉浸在当下,沉浸在眼前这个女孩带来的、纯粹的快乐里,试图暂时屏蔽那个沉重的秘密。南乐北的笑容和活力,像一道光,暂时照亮了她心底阴霾的角落。
然而,那份复杂始终如影随形。每当南乐北提到“家”或者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姐姐南方芜相似的小习惯时,鹿鸣悠的心就会猛地一沉,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巨大的割裂感和无法言说的愧疚感便攫住了她。她像一个戴着假面的舞者,在危险的边缘起舞,享受着偷来的甜蜜,却时刻担心面具被揭穿的那一刻。这份对南乐北萌生的、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悸动,让她既甜蜜又痛苦。
饭后,南乐北小心翼翼地捧出蛋糕,点燃了几根小小蜡烛。暖融融的烛光映照着两人的脸庞。
“鸣悠姐姐,许愿吧!”南乐北的声音轻快而期待。
鹿鸣悠看着跳跃的烛火,又看向烛光后南乐北那张写满真挚、全然信任的脸。愿望……她还能有什么纯粹的愿望?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底一片混乱:愿公司顺利?愿家人安康?还是……愿这个秘密永远不要被眼前的女孩知道?愿自己能承受住这越来越重的负罪感?
几秒后,她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生日快乐!”南乐北立刻欢呼起来,拿起塑料刀准备切蛋糕。
就在这时,鹿鸣悠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在安静的、只有她们两人的空间里,这震动声显得格外刺耳。
鹿鸣悠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最深恐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起身走向沙发。
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南方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鹿鸣悠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冷的麻木。她僵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将她淹没。
南方芜!她怎么会打电话来?是巧合?还是……她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南乐北在这里?知道了她们之间……?她不敢想下去。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正疑惑看向她的南乐北,投向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小区楼下昏暗的路灯和车道。
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正缓缓驶入楼下的访客车位,车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冷白的光束。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号,鹿鸣悠刻骨铭心。
那是南方芜的车。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南方芜……她竟然来了!就在楼下!是来找南乐北的?还是……来找她?无论哪种,只要南方芜此刻出现在这扇门前,看到南乐北,看到这精心布置的生日场景,看到她们两人在一起……那深埋的秘密就会像炸弹一样爆开!南乐北会怎么看她?她该如何面对?
鹿鸣悠猛地转回头,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一种南乐北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脆弱。她甚至忘了掩饰,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乐乐……你……你姐姐……好像在楼下。”
南乐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她顺着鹿鸣悠刚才的目光望向窗外,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她眉头立刻蹙起,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困惑:“姐姐怎么来了?”
她快步走到窗边确认,看到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利落风衣、身姿高挑优雅的身影下了车,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确认地址。正是南方芜。
南乐北的心也沉了一下。她完全没料到姐姐会突然出现。她回头看向鹿鸣悠,只见她站在沙发旁,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僵硬,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尖用力到泛白。
她低垂着眼睫,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看不清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惊惧、甚至是绝望的气息,让南乐北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鸣悠姐姐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害怕?仅仅是因为姐姐突然来访吗?南乐北心中充满不解,但鹿鸣悠此刻的状态让她无比心疼。无论姐姐为什么来,都不能让她吓到鸣悠姐姐!
“鸣悠姐姐,你别担心,可能是我妈让她来给我送东西的。”南乐北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坚定,她快步走回鹿鸣悠身边,用身体隔断了那道可能投向楼下的视线,“你待在这里别动,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南乐北理所当然地认为姐姐是来找自己的,完全没往鹿鸣悠和姐姐的关系上想。
说完,不等鹿鸣悠回应,南乐北抓起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薄外套,迅速穿上鞋,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公寓门,反手将门轻轻关严。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鹿鸣悠的心上。
公寓里瞬间只剩下她一人。方才的温馨、蛋糕的甜香、南乐北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都随着那扇门的关闭被瞬间抽离。
只有星星彩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茶几上那个画着小狗的、孤零零的蛋糕,和她自己僵硬的身影。
窗外,南方芜的身影在路灯下清晰可见。鹿鸣悠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看着南乐北跑出单元门,径直冲向南方芜。姐妹俩在楼下昏暗的光线中站定,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距离太远,听不见声音,只能看到南乐北有些激动地比划着手势,似乎在解释着什么,而南方芜则抱着手臂,姿态显得冷静而带着一丝审视。
鹿鸣悠的心悬在半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不知道南乐北在说什么,不知道南方芜为何而来,更不知道……
当南方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这栋楼,扫过她所在的这扇窗户时,是否已经洞悉了一切。巨大的秘密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她独自承受着几乎将她压垮的恐慌和孤独。
她站在自己公寓的温暖灯光下,却感觉置身冰窖,比任何时候都要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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