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捂住书包不放手,以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为首的抓狗队同她拉扯,场面一度胶着。
发财在背包里被晃得呜呜叫。
奶奶隔在她前面,试图分开拉扯的两派人,对面门市的嬢嬢也拉架:“哎呀!跟一个小孩子争这些像什么话,不就是条狗嘛!她们家发财乖得嘞!不咬人!”
那个大肚子男人一边竭力扯程念的书包背带,一边不忘说:“是条狗都会咬人的!只有死狗才不会咬人。”
程念用力掰开他拉背包带的手指:“我看你才会咬人!你怎么不去死!”
“哎呦喂,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妹儿家家。”那大肚子男人不屑嘘声,“人的命重要还是狗的命重要?晓不得最近好多得狂犬病死噶的人?光顾到自己,不考虑他人!”
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越说越起劲,往周边人递眼色:“小妹儿家不懂事,屋里老人家还不懂事吗?”
“嗨呀!有话好好说嘛!街上哪个不晓得我程叔程姨是最通情达理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来麻烦人哦!”大肚子男人背后挤进来一个壮实的中年妇女,是常来小卖部买东西的大婶,冲爷爷奶奶谄媚说笑,
“小妹儿家现在闹得再凶,读几天书跟同学耍一下就忘了,不像那狂犬病人传人,马上要过年了,回来的人又多,搞不好街上全部人都要遭殃!程叔程姨,还是要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嘛。”
站在外围的爷爷清了清嗓,因抽烟卡痰的声音粗哑浑厚,缓缓吐出两个字:“程念。”
程念充耳不闻,依旧死拦着大肚子男人掏包,而挡在她前面的奶奶突然松开手,面带歉意:“哎呀,是我们没教好,这妹儿从小就犟得很、认死理!不过你们给她好生说一下到底要怎么处治,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是不是嘛。”
那大婶见家长都松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想伤了街坊邻居的和气,朝大肚子男人斜睨了一眼,笑着帮腔:“肯定是嘛!我们也是奉命来的,不然哪儿管这些闲事哦!”
“不听话的野狗肯定是棍棒伺候。”大肚子男人俯视程念,打量着,“你非要说你屋里的狗儿乖,看在你爷奶的份上给它打一针算了。”
他的语气颇有大发慈悲的意味。
程念不分长幼,狠眼瞪他:“呸,哪一个都别想!”
发财觉察到她变动的情绪和语调,多次试图从书包里钻出来安抚。
书包拉链早被程念眼疾手快死死封住,以免被抓狗队的人趁她不备将发财抢走。
程念以一己之力跟他们僵持不下,而抓狗队也不肯罢休,并且逐渐失去耐心,放弃体面。
“直接弄走哦,哪有那么多时间跟她两个耗,还有好几家等起的。”
霎时,几个人将程念围住,四面八方的手朝她袭来,争夺书包、刮背包肩带、拉书包拉链……
她的背脊越弯越低——越弯越低,直至蹲跪在地面。
整个人的姿态像是书包的保护壳,纹丝不漏镶嵌在缝隙间。
大肚子男人盯着地上蜷成球的人,气喘吁吁:“往先还不晓得,程家屋里养了这么个泼妇嘞!真是败坏程叔那么好的名声。”
稳坐在“战场”旁边颤手剥胡豆的老奶奶投来警告:“真是打胡乱说,再怎么也不能这样说人小姑娘家。”
是比程念奶奶还要年长一辈的奶奶,也是在场年纪最大,最有声望的人。他们这边有血缘的这种关系该叫“祖祖”。
小县城两步一朋友,三步一亲戚。
大街上随便拉两个人都能扯十万八千里远的关系。
程念听那大肚子男人叫过那位常来谈天摘菜的老奶奶为“祖祖”。
顿时,大肚子男人只能张了张嘴,憋住气不说话。
不过事情依旧要解决。
亲切叫程念爷爷奶奶叔婶的那位大婶站出来和稀泥:“这样嘛,先把狗儿抓出来,别搞起还没被打针打死,先把狗儿给捂死咯!”
周围有人附和:“说得也是,说得对。别人动手还是比自己动手好一点!”
程念浑身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屁股贴坐在地面,双腿仍然交叉夹着书包环抱住,下巴磕在拉链旁边的提拉布袋上。
她的马尾在拉扯中早就垮散,几缕头发杂乱地贴在脸颊上,她透过眼前的头发丝回望四面八方投递来的俯视目光。
程念平视只能看到一双双挡在面前的腿,内八的外八的大叉着的。
她只能仰起头,才能看清那些嘴脸,五官以各种排列组合堆砌在面皮上。
不像是人,更像是地狱里噬魂的游鬼。
奶奶从身后拍她的肩膀:“别坐在地上,又脏又冷的。”
旁边有男人“啧啧”两声:“这妹儿多少有点不爱干净。”
他老婆伸胳膊怼他背:“哎呀,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
放眼望去,都是看热闹的眼神,是豺狼虎豹逗老鼠的情状。
一个个人模鬼样,装着长辈的腔调,干的却是践踏生命的勾当!
程念坐着歇息了小会儿,随后认命般叹了口气,抱着背包缓慢从地上站起:“你们走远些,万一咬到人,我不会负责。”
围绕着她的那些人听到这话,纷纷后退几步。
大肚子男人也往货架边靠了靠,他虽然依旧警惕地盯着她,但还是不觉得一个黄毛丫头能搞出什么花样。市镇上查杀野狗的工作人员不乏被咬去打狂犬疫苗,不然这活也轮不到他来干。
程念在众人的注视下拉开一小截拉链,只堪堪能伸进去她的手。
她的手指刚伸进去,发财湿润的鼻尖便贴了上来,害怕地抖着身子也不忘亲亲舔舔她的手掌。
程念的指纹顺着发财的毛发轻抚,从头顶到尾巴尖尖,从前胸到后腹,从大腿到四个脚爪。
发财也呜呜回应她,舒服的摇尾巴。
那大肚子男人见此情景,不耐烦地呵斥:“别磨磨蹭蹭的!我们还赶着去下一家!”
程念再次摸了摸发财的头,将书包放在地上拉开一半拉链,抓狗队打算上前接手,她又将拉链拉了回去:“都说了我自己来!你们想被咬吗?”
狂犬疫苗那个针头可不是一般大,打进去更是痛得很,抓狗队默契往后退。
程念佝着身子环顾四周,争执了大半天,加上快到饭点,散了好些围观群众。抓狗队有的人交头接耳,有的玩手机看表,还有人背对着人群接电话。
除了那个大肚子男人死盯着她。
程念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身边的奶奶,两人的目光只匆匆相交一瞬,还没想好办法怎样掩人耳目,她便看见奶奶转身拿起货架上一包软玉溪撕开,走到抓狗队面前寒暄:“你们也是辛苦,大冷天在街上到处跑,平时为了社区多费心的。”
从小到大,程念见过的不抽烟男人简直是扳着手指头都能数清楚,而那些抽烟的男人看见有人散烟,管他是什么烟都会接住,要么立马点起,要么统一夹在耳后。
“谁说不是嘛!还是程老板屋里上道!”抓狗队的男人纷纷接烟,习惯性抖烟管,周围其他烟鬼也上前索要,人与人之间留出不少空档。
跟她想的一样,这是个好机会。
程念尽可能降低存在感,悄悄拉开书包拉链,迅速将牵引长绳打了个结缩短。
隔着敞开的拉链,发财看见她自然发出呜呜声,她赶紧捂住它的嘴,食指竖起放在嘴边示意它。
发财非常聪明,看懂了她的意思,不再呜呜叫,只有眼珠子含泪,亮晶晶的盯着她。
程念精神高度紧张,敛眸环顾四周,有几个孃孃婆婆看向她这边,但她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把发财捞出来,压着声把它往货架底部送:“发财跑跑!快跑!”
小卖部由爷爷奶奶全权负责,爷爷主要负责进货,奶奶负责铺货售卖。
奶奶年纪大,腰杆不好蹲不下,货架底部通常都不怎么放东西。
这无疑是给了发财一个逃生通道。
发财矫健敏捷的身姿踩上货架,它拖着半个身体长的牵引绳回头看她。
程念焦急万分,两只手疯狂往外摆,嘴唇呢喃着:“快走!快走!”
发财真的特别特别有灵性,是一只非常非常聪明的小狗。
很多时候不仅能轻易感受她情绪的变动,还能看懂她未说出话的唇语。
它再次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迈着四条腿往门外跑去。
程念眼看着它一步步绕开鞋脚、穿过人群,就快要踏上街沿、淌过车流钻进曲折蛇巷时,拖在发财身后的牵引绳猛地被一只烂皮靴踩住。
该死!是那个住在巷尾啃老的中年光棍!
发财顿时动弹不得,试图去咬他鞋底下的绳子,却被他反咬一口:“有狗咬人咯!有狗咬人咯!”
他大声的叫唤瞬间吸引了小卖部的抓狗队,燃烧的烟头被他们扔在地上碾碎压灭,大肚子男人气急败坏,抢过身旁人手里的铁叉子走上前去,精准将发财的头掐抵在地。
接着是熟练的绑腿、套铁嘴、装口袋……
程念跑过阻拦,挡绳索,推铁嘴,扯口袋——但,都无济于事。
她不自觉哭天抢地的喊:“你们别抓它!你们别抓它!它没有咬人!求你们不要抓它!求求你们!”
大肚子男人居高临下:“别说那么多,大家都看到的,刚才在光棍脚下那样子,不是在咬人是在干什么?你个小妹儿家家,一天还想着放跑出去祸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别抓它,求你们,别抓它……”
发财听到她的尖叫呼声,不停在尼龙口袋里耸动,试图钻出来滚出来。
那住巷尾的光棍还在煽风点火:“这狗发疯了发疯了!得了狂犬病!还想咬人!还想咬我!”
“那没办法了。”大肚子男人颇为无奈道。
他神气地拿过搁在一边的棍棒,朝程念瞥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程念顿时尖叫起来,她的尖叫声与发财吃痛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袋子里的发财抽搐,地面微微透出血迹。
程念大脑轰鸣,感觉自己马上要疯了,在意识到这之前,她的拳头已经朝那大肚子男人捶去。
拳头胡乱抡了几拳,奶奶赶忙上前拦住她,几个嬢嬢婆婆也将她围挡住。
她难以突破重围,挣扎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发财被注射。
尖针迅速扎入,发财蹬腿叫了几声,彻底不动了。
随后,大肚子男人功成身退般:“看在都是熟人的份上,这死狗可以留给你们自己处理。”
结果已定,围观群众四散开来,边走边发表各自感言。
对门的嬢嬢白了一眼:“别个都要跑脱了,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啃老的,非要去踩那么一脚,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啃老的脸皮比地壳还厚,当做没听见,故意遛到大肚子男人面前,装模作样大声问:“这么冷的冬天,正是吃狗肉的好季节,不知道那些打了针得过病的能不能吃哦?”
腿脚瘫软的程念甩开搀扶她的奶奶,精神彻底崩溃:“谁敢吃我就要他赔命!”
她神经高度紧张,郁气压在胸口,满脑子都是撕烂他们的嘴,用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冲开阻拦,抡起拳头往他们身上揍。
他们躲躲闪闪,硬挨了几拳后,也忍不住要还手,抡起更大的拳头就要往程念身上使劲。
“嗨哟喂!”周边的婆婆阿姨奶奶赶紧冲上来将人分隔开。
程念的眼泪跟着拳头还在乱飞,渐渐的视线模糊起来,直至力气耗尽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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