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返校,小姜老师上课,看到纪予生这个新面孔不由地要认识一下。
于是叫纪予生起来朗读新学课文《湖心亭看雪》。
他语调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非常应课文中的语句。
程念最喜欢的句子是: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
洁白,澄澈,干净。
是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向往却又达不到的境界。
但很多人生来就活在泥沼中。
挣扎,迷失,反抗。才是他们真正的关键词。
小姜老师在讲台上问:“听了纪予生同学的朗读,大家对这篇课文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
有同学举手发言:“好大的雪,真能下那么大吗?”
旁边同学附和:“要是我们这边能下一场这种大雪就好了。”
“在我记忆中是下过一次的,08年,你们那时候还太小,可能都忘了。”小姜老师颇为感慨,“那时候我才刚读高中呢!学校停了半天课,我们住校生在宿舍楼下堆雪人,饭都不顾吃,还是年轻好啊!”
“你现在也不老啊!”
“跟你们不敢比呀!”小姜老师笑,点击PPT动画,显示西湖雪景,“扯远了,今天这堂课我们来探讨课文是如何用几段文字来呈现这场雪的,其中运用了……”
台下有人打断,拿着《中学教材全解》搁那儿念:“运用了白描的手法!表达了作者高洁的情怀!”
姜真赧然讪笑:“说得对,但具体是如何表现的,还得我们一起去文中体会和感悟……”
踩着下课铃声,姜真走出教室。
她总是被学生们夸赞为不拖堂的好老师,实际原因是她多讲不了一点,其实比学生更想下课。
无论是大学教授的课程,还是各种教师技能比赛,都和实际教学有很大的差入。
但最令人头痛的竟然是人际关系的维持与联系。
学校不乏有倾囊相助扶持后辈的老师,也难免有甩手掌柜过分要求自强的老师,现在她的直系带教老师就是后者。
每天写不完的教案,改不完的PPT,做不完的总结报告……
就连教职工运动会,都要用“锻炼年轻人”五个字推她出去,为了不给身为语文组组长的他丢脸,最好是能挣个第一拿奖金来分。
因为不能影响学生正常上课,所以教职工运动会安排在周五放学后。
这个点,很多学生赶着回家,大多不会聚集操场,但也有学生觉着正好少上一节,可以看看老师们出洋相。
不过无论如何,终归不会比学生运动会人多。
程念都还是因为要扫公地才知道有教职工运动会这件事的。
她们班公地就在操场旁边,观看实在方便,她和李星月、纪予生、范高朗几个人手拿抹布拎着扫帚一动不动,扣在拦网边看来看去,不见老杨的身影,准是找了个什么由头溜了,难怪她没听见一点风声。
操场上的老师人数不多,大都还是比较年轻的面孔,小姜老师个子小小的挤在跑道上,脸色掩藏不住的紧张发白。
李星月指着热身的教导主任:“还挺重在参与的,都那么大把年纪了,闪着腰了可怎么办。”
程念问:“难不成他们也要跑三千?”
“哪能啊!听我们教练说,好像最多就一千吧?”范高朗嗤笑,“他说非要跟田径教练比一比,训练都给我们放了,不知道成没成功。”
李星月:“体育老师也上?那太不公平了吧!还有什么可比性?”
“当然有了,你以为那些老师都是吃素的?什么加时让时花样可多了去了!”范高朗指着操场,“唉,开跑了!你看吧,第二跑道就是女篮教练,其他人都动了她还没动。”
“小姜老师上课有趣就算了,跑步还这么厉害?”李星月惊讶,“紧咬着第一位不放,该不会是想超她吧?”
很少出声的纪予生搭话:“她脸色好像不太好。”
程念放眼仔细瞧去,小姜老师跑步的姿势有点晃,腿脚好像千钧重,渐渐落后在人群里。
猛地,小姜老师突然倒在地上。
后起步的女篮教练路过她,迅速上前查看,站在场外的程念他们也一窝蜂往操场赶。
小姜老师脸色煞白,嘴唇发紫,额头起汗,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不过好在还有意识,程念蹲下身:“要不要直接送医务室?”
女篮教练在人群里搜索,指着认识的范高朗:“去我办公室拿点葡萄糖来,在左边的抽屉里,直接把那一整个药箱都拿来。”
范高朗转身就要往外奔。
“我这儿有。”纪予生从他的斜肩包里掏出一只口服葡萄糖递给女篮教练,“止痛药也有。”
女篮教练瞥了一眼他的包,接过葡萄糖递到小姜老师嘴边,人群被教练四散开,程念跟李星月最近的体育室接热水,回来小姜老师已经转到休息去,脸色看起来恢复了许多血色。
李星月:“小姜老师,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们说啊!”
小姜老师声音低低的,还有点沙哑:“没事,生理期我不好意思跟同事老师说,外加这段时间熬夜熬得有点厉害。”
“我家有很有效的红糖姜茶,下周给您带来!”程念献宝似的,“或者待会儿小姜老师您跟我一起回去,在我家门口稍坐一会儿,我拿出来。”
李星月附和:“真的好喝又有效!”
“不用啦!”姜真环顾周围像卫队耸立的几人,“不过还是谢谢你们哦!”
范高朗挠头:“也没帮上什么忙。”
“是的。”程念接过她喝完的水杯,“要不然我送您回去吧?您是住教师宿舍吗?”
姜真含笑:“哪有学生送老师的道理,我真的已经好了,况且现在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吧!”
“是谁在这儿乱丢乱放?!”不远处突兀传来教导主任的大声训斥,“扫帚倒着绊倒人可怎么了的!抹布还给我乱丢!”
程念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寻声看去,教导主任边扶眼镜边骂骂咧咧踢扫帚杆,还尖着手去捡掉地上的抹布。
偶买噶,好眼熟啊。不正是她们放网边的打扫工具吗?怎么给踢到路中间来了。
还被本就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撞见。
程念话到嘴边陡然一转:“好的老师,那我们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接着几个人异口同声。
李星月:“老师我们先走了!”
范高朗:“老师我们先走了!”
纪予生:“老师您好好休息。”
姜真喝着温水坐在伞下椅子上,眼看着四人迅速分工。
程念和李星月鬼鬼祟祟从外围绕到教导主任身后,范高朗领着纪予生去教导主任面前好似问路,实则遮遮挡挡打掩护,等她俩把东西做贼般捡走之后又绕道在场外会合,两两击掌露出得逞的笑容。
“真好啊,青春。”她不自禁喃喃自语,感慨重复,“真好啊。”
姜真嘴角勾起的弧度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而缓慢趋于平直。
把东西放回教室后,程念关多媒体关灯关风扇锁门,李星月替她拎着书包在外等待,不时跟另外两位闲聊几句。
李星月看着范高朗两手空空,背上也没有书包,像是个闲散人士,略带不爽调侃:“周末你也不带书回去?作业都不带?”
“反正也不会看不会做。”范高朗耸肩,“周一早读来赶性价比最高!”
“哼!下周一我不会把我的作业借给你的!”李星月看程念过来,指着她补充道,“没我的允许,她也不会借!”
范高朗上前给李星月锤肩:“别呀,姑奶奶!你这是要我的命呐!下周我请你喝奶茶赔罪好吧!”
李星月故作沉思,甩肩摸下巴:“那我得考虑一下。”
两人讨价还价打打闹闹,范高朗时不时说几句逗李星月,惹得李星月追着把人揍,程念和纪予生自然站在一边避战。
程念背着略重的书包走得很慢,纪予生心照不宣配合她的步伐。
她书包里装有暑假他掉在荷塘里的胡桃木质颜料盒,还有她去之前巧遇的那个书店新挑的速写本,书店老板姐姐拉着她说了好多话,但没有在那儿再次遇见他。
东西买回来放在家里好久,荷绿色的包装纸皮都落了灰。国庆之后他终于回归,在学校她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给,以至于现在还装在她的书包里。
再不给可能以后更没时间给了。她心中兀地涌起如此念头。
唇齿比大脑先做反应:“纪予生。”
他偏头注视,等待下文。
她在一步之外站定,卸下书包摸寻,那颜料盒和速写本被她放在里层,她很快摸到被她包装好的纸皮棱角,还有将两件物品用十字结捆起来的丝带。
好像有点太隆重了。最开始她只是为了盒漆不被刮蹭、页角不被碰卷来着。
她斜睨向前面打闹得忘乎所以的俩人,又抬眼看了看他,移开视线继续往前慢步走,纪予生什么也没问,见她挪步也抬腿跟上。
她知道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是迫不得已。她的右手还揣在书包里摸索来去解丝带呢。
快走到校门口的长梯时,捆在纸皮面的丝带终于解开了。
李星月和范高朗走在前面,先行迈进下沉梯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趁此时机,程念站定在楼梯口,赶紧掏出包装好的颜料盒和速写本,迅速递到纪予生手上。
“这是。”他眼含疑惑,面带询问。
程念莫名心虚往楼梯下看,催促道:“你先收下装好再说。”
他很听话地拉开黑色斜肩包,将东西珍重规整放进去。
之前在操场跑道他给小姜老师拿葡萄糖的时候,她就有注意到他的包,里面装有一些很难忽视的瓶药和扁盒。
“嗯,那些是还你暑假的速写本和颜料盒。”程念别开眼,转移注意力,“盒子捞起来清洗干净了,速写本没找到一模一样的,选了个风格类似的,我个人觉得还蛮好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会喜欢的。”他眸色涌动,温和含笑,“谢谢你。”
包装纸皮都还没拆呢,就这么肯定会喜欢,略显敷衍。
还有,他道什么谢,应该她道才对吧。程念暗自腹诽。
“噢,还有颜料,我不太懂,也不敢乱买。”她突然想起。
“不必了。”他轻轻摇头,“家里的用不完。”
她没来由体味到一种伤感的无奈,心中正惶恐惊悸,听到李星月站在楼梯下朝她喊:“程念走快点!范狗说今天就请我们喝老酸奶呢!”
随后又毫不客气地指着她身边的纪予生:“还有你!大长腿迈起来!要不然白长了!”
纪予生与她对视一眼:“走吧。”
“走。”她应声提步。踏上一条不知能跟他同行多久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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