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姜老师实习结束那天,程念代表全班送上锦旗,锦旗正面题为“您教的不是课本,是青春修炼手册”,背面签了全班同学的名字和简短祝福,惹得小姜老师离开是又哭又笑。
告别了课本学习,期末考试随之到来。
这个冬天奇冷,冻得手僵指麻,写字困难。程念又不习惯戴手套,写几个字就得搓一搓手掌心,摩擦生热。
在她终于踩着考试终了铃声写完物理化学连卷,低头专心涂护手霜再核对答题卡等老师收卷,考室外突然有人在大声喧哗,仔细一听,喊的是:“下雪啦!下雪啦!”
真的假的。她还没看往窗户外面看,以为是有人撕书本试卷的那种“雪”,那有什么稀奇的?既容易误伤同学,又很耗费精力打扫。
直到哄闹下雪的声音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老师的镇压,她寻声偏头朝窗外瞧去,对面的教学楼像是蒙上一层动态雪花贴纸。
雪片纷飞飘坠,走廊阳台伸出一双双手去接,个个欢欣鼓舞,就连抱着试卷路过的老师,都喜颜于色。
程念考场的监考老师清点好试卷,她拿上东西起身,等待过道里前面的人先走,眼眸不时停留在窗外。曾翰墨和徐春杰是和她同一个考场,上一次考试春节哥考得比她好,和曾翰墨在靠窗的第一列。
徐春杰站在门口第一排位置的曾翰墨桌前,拿起他的试卷翻看答案对照,曾翰墨不慌不忙坐在座位上,慢吞吞把橡皮擦、直尺和两支笔装进透明袋。
原班同学已经陆续往里走,程念见他俩稳如泰山,路过调侃:“准备在这儿住下了?还是说要转班?”
徐春杰见曾翰墨默默起身站出过道,拿着试卷跟上:“哪能啊!这不是等你嘛!”
“嘿!你们还没走呢?”同一楼考场的李星月在门口探头,“快点出来,我们去玩雪!”
几个人陆续出去,顺着楼梯川流接踵的人群往教室走,上上下下的人很多,步伐慢,人挨人,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背,视线受限,一步一步楼梯慢慢挪,不注意容易走错楼层。
“这雪下得大吗?”徐春杰质疑,“飘一阵落在地上就没了,玩哪门子的雪?”
李星月回怼:“万一呢?万一这回就能堆起来呢!”
“我看肯定堆不起来!”她说得越起劲,徐春杰就越要反着干。
“肯定能堆起来!”楼道转弯时,李星月背侧身跺脚,给程念投来要她评理的表情。
她俩刚开始是挽着手的,没走两步路被一个横冲直撞还不靠右走的人给挤散了,徐春杰也往前让位,变成他俩一排,正好斗嘴。
李星月站在楼梯上等她评理,流动人群中停一个人,就像血栓堵起来容易造成危险,程念把她的背往前轻推,李星月只好继续迈步,一步一回头。
“下雪当然好了,我们这边冬天本来就很少下雪。”程念手掌还托着前面李星月的背,“但到底下到什么程度,还得看老天怎么安排,又不是我们说了算。”
很中立且贴合实际情况的回答,但在情绪分明的中学生面前约等于废话。
李星月扬眉,冲徐春杰:“打赌!”
“好啊!赌什么!”徐春杰不甘示弱。
“寒假作业!”李星月露出狡黠的微笑,“一张语文试卷!”
语文寒假作业那个男代课老师已经提前布置好,要他们买套黄冈密卷写。
“赌就赌,谁怕谁!我就赌肯定堆不起来!恐怕待会儿放学,还没走出校门就停了!”两个人赌多没意思,徐春杰回过头,盯着程念和曾翰墨挤眉弄眼,“你们俩也必须参加,不能光看着!”
程念:“我当裁判,万一谁作弊呢是吧。”
曾翰墨轻笑,徐春杰夸张捂嘴狂笑,指着李星月:“噢!她是孙悟空转世!待会儿偷偷驾着筋斗云去找雷公电母。”
“不行!你们得参加!”李星月立马上头,“程小念~念念~”
没娇硬撒,程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头皮发麻,瞬间妥协:“赌,能堆起来。”
越往楼层高走,人群就越松动,李星月已经能够转过身来挽着她,故作矫揉地拍她肩:“我就知道你的,最懂我了~”
“我就知道你的~”徐春杰有模有样学着,将魔爪伸向曾翰墨。
曾翰墨眼疾手快,把他甩开,面色不改:“能堆起来。”
“……”
“不带这样的。”徐春杰抗议,“你怎么能跟她们一样,为了跟我作对无脑选呢?”
曾翰墨:“赌就是赌个随心所欲。”
“行啊!孤立我啊?长这么大我就没在老家见过像样的大雪。”徐春杰有种对抗全世界的兴奋感,“等到明天就能见分晓,我看到时候你们输了还能不能哭得随心所欲。”
“要哭也是你哭!”李星月边走边挥舞着拳头虚张声势。
“走过了。”她顺着楼梯径直往上拐,再上面是上了锁的顶楼,程念扯着她的胳膊拉回来,她踉跄几步后退转到教室外走廊。
徐春杰幸灾乐祸:“哈哈哈,走路不看路,迟早要摔个狗啃泥!”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李星月瞪他。
几个人打打闹闹回到教室,范高朗和纪予生都已在座位。
“明天该我们扫地,刚好可以扫雪玩雪堆雪人!” 李星月走到后排,很熟练地游说扩大参与人员范围,“现在跟春节哥赌雪能不能堆起来,还能赢一张语文试卷,这买卖划算吧!”
范高朗一本正经:“你确定能堆起来?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能飘几颗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懒得跟你说!”李星月白去一眼,转到纪予生桌前,“你呢?”
他的目光往前望了望,程念在座位上暗示眨眼,于是他点头:“我觉得能。”
纪予生的配合回答,李星月颇为满意,越发神气,“这就对了嘛,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冬天,还不能期待看场雪?我今天晚上就去做法!保准明天堆个人那么高!”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吹得有点大,摸鼻子笑。
其他人也笑做一团,范高朗:“好啊!等着呢!”
考完试回教室,离放学还有段时间,不允许提前离校,全都得在教室上自习,老杨姗姗来巡视,教室里这才安静下来。
对答案、聊八卦、说悄悄话,自习课过得很快,最后两分钟教室里开始躁动,很多同学开始盯钟掐秒。
“看我说吧!”徐春杰指着窗外,“现在雪都快没影了,还想着堆雪人?要不然我现在就把卷子先给你们,早点写完才好写自己的嘛!”
下课铃响,书包早就收拾好,同学们蜂拥出去,天空中的雪比盐还细,落在手上迅速化开,更别说落地成堆。
李星月嘴硬:“还没到明天呢!我还没输!”
“好好好,我看你明天又怎么说。可不准耍赖噢!”徐春杰与曾翰墨并肩同行,走到走廊转角下楼梯口回头,在耳边双手比六嚣张吐舌头,“谁耍赖谁小狗!”
李星月抄起扫帚作势要追,吓得徐春杰撒腿就跑,楼梯踏得震天响。
人影消失在楼梯尽头,李星月扔下扫帚,拉着程念垂头丧气:“怎么办,明天可不得被春节哥嘲笑死。”
程念掩笑安慰:“没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两人互揣着对方的棉衣口袋兜,顶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回家。
程念刚进家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糊味,奶奶的说话声在房间回响,离糊味的空间感官距离很远。
她敏锐地意识到应该是厨房焖煮的土豆粘锅了,因为之前奶奶说要她学煮饭,她自信上手干过这一模一样的糊涂事,直接干废了一口奶奶甚是趁手的锅,然后被劈头盖脸撵出厨房,只要奶奶跟七大姑八大姨聊到做饭,每每都要把这事拿出来说一遍。
她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上楼,赶忙进厨房关火。
掀开锅盖,土豆已辨不清形状,黑乎乎一团。
锅还能用吗?这次可不关她的事啊。
她在屋子里搜寻奶奶的身影,不在客厅也不在她的房间,站定仔细听方位,好像在关着门的爷爷房间,爷爷的房间放着路由器,老年机信号更好。
她的手刚握住门把手,还没往下按,奶奶的话撞入她的耳膜。
“怎么说的?多少?她陈家竟然敢要那么多?唉……算了算了,给都给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那,钱是一次性的嘛,给完算数,嗯,以后就都不要再联系了。还有个就是,程念那边,怎么好说嘞。不说?但毕竟是亲姐妹哒嘛!”
“我还是她亲生妈嘞!”电话那头本是她爸接的,突然变换成汪女士,吼声隔着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嘛好嘛,先不说。好了不说了,程念要回来了。”奶奶猛地想起,“哎呀!瞧我这记性,我锅里还有菜!肯定烧糊了,不说了,我挂了。”
在奶奶说到她要回来时,她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往厨房赶。
奶奶走进厨房面色谨慎,言语惊讶:“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啊。”奶奶脚步重,步调慢,她提前深呼了几口气,调整过情绪,但咽喉还是有点哽咽,语调微抖,她轻咳了一声,学着奶奶之前的语气,“你火都搞忘了关,多远都能闻到糊味,忙什么事情去了,这都能忘?”
“哎呀,能忙什么事嘛,年龄大了,记性越来越撇了!”奶奶推她出去,“书包都没放,把书包放了,喊爷爷吃饭,幸好我还炖了排骨汤。”
如此平凡的应答、日常的对话,她第一次知道奶奶的演技这么纯熟。
饭桌上,爷爷奶奶惯例问了考试的事,无非是那几句:题做没做完,难不难,有没有把握,要考完一科忘一科。
她忘不掉。
忘不掉陈鸢媛,满脑子都是跟她的过往。
但她不敢向任何一个人质问,也无力商讨,无权指责。
同时不堪地认为这样确实是现如今最平衡的状态,至少不是撕破脸皮,至少她大概不知情,她不会那么难过和无助,她们至少还能通过网线联系。
“我吃饱了。”奶奶看着她的碗欲言又止,她随口补充,“回房间复习考试内容。”
她深刻地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有效,只要她不主动出房间,奶奶完全不会来打扰她。
那晚的夜,冷得刻骨。
棉絮盖在身上如千钧重,寒风却能钻进四肢百骸,磋磨她的皮肤,她的筋骼,她的神经。
使她不得安宁。
睁眼,闭眼,再睁眼,再闭眼,循环往复。
直到眼皮重到不行,直到神经交错短路,她才能疲惫乏力浅浅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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