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69°。
挪麦地处北极圈附近，常年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空气湿润，气候适宜。众人抵达时，空中鹅毛大雪纷飞，彩色的木屋小镇灯火明灭，织就了一副冷冽又温柔的诗。
温带海洋气候的风吹不透厚实温暖的棉袄，却能吹起凌烨柔顺的长发，武空岚走在他身侧，有点手痒，想替他把头发扎起来。
“哇……”
夏瑾跑在最前面噼里啪啦地拍照，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的童话镇，周明扬紧跟其后。
看着大雪纷飞下深浅不一的蓝灰，他心中颤了颤，这几天强撑着的笑容淡下去不少，却久违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平静。
真漂亮，像是一层黑金色的泡沫。
再往前去，早已联系好的导游已在小镇的门口等待许久，见到几人，身穿着深红色棉袄的女孩热情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她和夏瑾差不多高，看上去年龄不大，有些腼腆。
“你们好呀，我叫丝坎蒂，是你们的导游，请和我来。”
丝坎蒂用流利的英文将众人引入了村落，走到了安排好的住处旁。在这里，奔波一路的几人终于能坐下来喝口热汤，仔细聊聊明日的行程。
武空岚拿到了自己的改装版房车，心情不错，趁着凌烨入座时给他辫了个麻花辫。
沉沉长发垂在身后，带走了凌烨身上那些深沉城府，只留柔和的慵懒，被暖炉一烤，像个被毛绒玩具包裹起来的瓷人，虽然皮肤还是凉的，却显得安逸又乖巧。
凌烨晃了晃身后精致的长辫子，用眼神询问武空岚：“？”
武空岚挨着入座，带点骄傲地对他笑道：“这样比较方便。”
凌烨拿武空岚没办法，笑着轻叹一声，默许了他的小动作。只是在回身的时候，碰巧看到了贺峮疑惑、震惊、严肃、沉重甚至还有谴责的眼神。
凌烨：“……”把老员工给忘了。
他刚想和贺峮说两句，厨师长就为他们端来了饭菜。热气蒸腾间，丝坎蒂做完餐前祷告，有些拘谨地向众人说：“我知道华国人喜欢在餐桌上谈事情，所以就把自我介绍的环节放在了这里，那个……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丝坎蒂，是异能途径的入界者，拥有b级异能：时间苦旅，即可以在小范围内回溯特定物体的时间五秒。”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这次的任务危险等级虽然被评为b级，但大家可以放心，这只是警卫队们为保证安全而提出的评级。奈弗里斯的安全已经经过了上百年的考验，相信只要各位紧密配合，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所以……那个，能问问你们的能力吗？”
难得遇见这么好说话的入界者同僚，众人自然不会拒绝。夏瑾率先举手道：“傀儡师夏瑾，我很能打的！”
“修真者周明扬，我……比较弱。”周明扬低声说。
“怎么会呢，每个人在团队里都有他的作用的。”丝坎蒂连忙安慰他。
“小周比较年轻，修行时间也短，但胜在勤奋好学，听话懂事。”武空岚安抚过周明扬，接话道：“我叫武空岚，是一名空想家。”
“空想家……”丝坎蒂一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也是座谈会的人？”
“座谈会？”武空岚对这个组织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入界时夏瑾对空想家途径的介绍，不想它居然出名到了这种程度。
见他的反应，丝坎蒂长舒了口气，解释道：“就是那个喜欢自吹自擂说大话的组织，我感觉里面的人精神都有点不正常……哎，总之我不太喜欢他们。这次来奈弗里斯的十二组入界者，其中一半都是座谈会的人，还好我运气不错，选到了你们。”
她期待地看向凌烨和贺峮：“这两位先生呢？”
凌烨微笑道：“我叫凌烨，不是入界者。”
贺峮：“贺峮，保镖。”
丝坎蒂：“……啊？”
贺峮：“入界途径老板没说，不过按往常的经验我应该是傀儡师。”
丝坎蒂：“……”
她本以为座谈会已经够抽象了，没想到天外有天。
“宾主尽欢”的晚餐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了，丝坎蒂虽然看上去有点不太信任他们，但还是很有礼貌。她仔细叮嘱了开车的注意事项，防寒措施和走夜路的注意事项，忧心忡忡地跟着武空岚上了车。
北纬71°。
小镇的温馨与喧闹随汽车的鸣笛声远去，风雪渐大，雪花纷纷粘在车窗上再被扫走，没一会便带来了昏昏欲睡的摇晃与安逸。
凭借着不会犯困的优势，贺峮接过了开车的第一棒，丝坎蒂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意外。
时间渐晚，夏瑾和周明扬都陷入了沉眠。暖黄色的台灯旁，凌烨倚在武空岚肩侧，任武空岚把玩着他的辫子，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看着窗外雪花飘舞。
时间悠长。
北纬75°
汽车步入了极夜。
丝坎蒂去了屋内，由武空岚接替了她的位置。
深夜的导航声机械而空洞，毫无感情地播报着接下来应走的路，惹人昏睡。所幸，坐在主副驾驶位上的两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贺峮平时话不多，基本上只有点到他时才会耿直地聊两句，此时和武空岚并排坐着，他沉默得像根木头。
冷风与玻璃发出粗糙的摩擦声，衬得车内安静而诡异，还透着些许尴尬。
“深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贺峮单方面误会太多，武空岚并不准备向他袒露身份，但他也确实好奇，自己和贺峮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究竟是怎么产生的联系。
于是他把试探伪装成闲聊，打破了沉默。
“深渊是世界法则触及不到的区域，晦物横行，曾经极不稳定。但在主上的领导下，我们从中析出权柄，建立了稀薄的秩序，书写新规抑制住了它的暴动。”贺峮说。
“抑制它的暴动……我以为深渊会不断尝试侵蚀表界。”
贺峮诚实点头：“这也确实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
武空岚笑了声，并不意外，继续问他：“深渊之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贺峮想了想，认真道：“他是个温柔的人。”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在我看来，相比于帝君和命运之轮，主上的扩张手段甚至称得上仁慈。比如面对负隅顽抗的敌人时，他很少采用全部剿灭的策略，而是通过思想上的渗透，消解斗志，让他们逐渐放下戒备，心悦诚服归于麾下。”
武空岚懂了：他不屠城，他是个好人。
“何况，如果没有主上……”
“保持直行，继续沿主路行驶滋—23.5km……”
肆虐的暴风雪中，车内两人突然一同极为默契地闭了嘴。
刚才导航短暂卡顿时，他们同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从车顶上传来的，混在雪花敲击玻璃的声响里，格外细微。
这在深夜的雪路上几乎称得上惊悚。
此时，汽车还未离开挪麦。
贺峮一只手离开了方向盘，朽木的气息溢出，转瞬扭曲了身侧的时间。正当他准备动手时，肩膀上突然一沉，武空岚摁下了他的动作。
空想域发动，枝杈上的猫头鹰被征用了视野，看向空空如也的车顶。黑沉的风吹过车顶的薄雪，只有浅到几乎看不见的脚印证明刚才的声音不是幻觉。
“我没有察觉到恶意，不必打草惊蛇。”
武空岚习惯性向贺峮下令，盯着车顶的眼睛却一刻都没合上过。擦去车窗上的水汽，车外显露的仍是一成不变的漆黑色森林，没有活人的痕迹。
警示？邀请？或者只是路过造成的巧合？
他盯着黑黢黢的窗户，漠然道：“继续开。”
贺峮沉吟片刻，又把双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保镖同志，您下令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他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武空岚手指轻轻叩击着窗沿，漫不经心答道：“能和域主级别的人物攀上关系，我的荣幸。”
……
北纬78°
晨间的闹钟响起，众人纷纷从暖和的被窝里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窗外依旧漆黑如墨，没有太阳，很容易连带着心情都沉寂下去。丝坎蒂和周明扬接替了主副驾驶座的位置，夏瑾盘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好久啊，还没出挪麦吗？”
凌烨坐在她身侧，随手翻看着带来的旧书，跟她闲聊：“别急，毕竟是横跨了二十多个纬度的国家，想离开还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说起来……”他看着刚换回来的武空岚和贺峮，微微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去做个早饭，你们想吃什么？”
靠在沙发扶手边的武空岚刚想说冰箱里有速冻食品，就见贺峮坐在地毯上，用了平生最凝重的表情，毕恭毕敬道：“凌先生，厨房爆炸虽然是小事，但是我们毕竟只有这一辆车，在表界‘只保留十分之一实力’的规则限制下，我实在没有把握替它拦下出其不意的袭击，还请您三思。”
话音落，客厅鬼一样的静默之后，武空岚毫不客气地侧过脸笑出了声。
于是，晨间带来的安宁逐渐在凌烨脸上危险起来，他一手一个，把不会说话的腐朽域主和被牵连的渊主无情推进了厨房，对夏瑾温和地说了句：“早饭一会儿就好。”
夏瑾目瞪口呆，夏瑾选择尊重他人命运。
把两人放进门里反应一会，生成了热腾腾的早餐，夏瑾因为太阳没有升起而失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给前排的周明扬和丝坎蒂各带了一份，又回到了凌烨身边，享受起早晨的宁静。
窗外北风呼啸，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还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公路上行走很久。
……
几个小时过后。
北纬80°
不起眼的灰色石碑伫立在公路旁，界定了挪麦的国界。离开这条边界后，室外温度降到了可怖的-25℃，连风雪都熄了声，很难想象这种环境下居然还有条公路贯通南北，连接着几个国家。
凌烨接过了开车的任务，丝坎蒂坐到副驾驶上，缓声叮嘱着他注意事项。
“凌先生，这里就是奈弗里斯了。极夜情况下，请保持车灯常亮，防止车祸发生；且外面温度很低，非必要情况下不要停车或下车，离开车厢时一定要做好防寒措施。接下来，我们要沿着这根主干道行驶……”
“诶？已经有人来了？”
黑色的寂静下，路前方竟传来了吵吵嚷嚷的议论声，给这偏远的路上添了点人气。凌烨往前开去，看到有两队人马一边一个抓着孤零零的木质牌子，焦灼地对峙着，面红耳赤地争论牌子的归属。
那个牌子上质朴地写着一串英文：注意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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