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掀动裙摆,刮起微风,在时间的长河上荡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车辆猛的在空中停下,开了倒放似的,以一种绝不可能出现的轨迹向上飞去,回到了坠落的五秒前,离裂口只有几厘米远的地方。
受惯性影响,除了不动如山的几个人,座谈会几乎全都摔在了墙上,乱七八糟地叠了一层,“哎呦哎呦”地叫着。
“舞者……罕见的异能。”
贺峮收了银色的花,第一个看向的不是武空岚和凌烨,而是丝坎蒂。
“呼……呼……”丝坎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瘫坐回驾驶位上,庆幸着自己的异能长得恰到好处,正好适配现在的情况。窗外,维拉举着伞抱着牌子,从空中树叶般飘下来,落在车前,同样惊魂未定。
“刚才那是什么?”夏瑾坐在地上,语气发虚。
在贺峮的注视下,凌烨的手被武空岚捉着朝细小伤口吹气,视线谴责,就算曾万人瞩目的帝君也有点受不住了。
听见夏瑾的疑问,他撑起笑容道:“可能是某种大型生物吧。”
“尸体,它的嗓子眼里全是尸体。”
周明扬完全没在意三人间奇怪的拉扯,腿软蹲下,掏出龙鳞摆在众人面前。
幽蓝色的龙鳞似乎有些变了,红纹蔓延,形成不知名的文字,仿佛在和某种生物相互呼应。
“有人从这里坠落,到底是多少人?”周明扬想不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凌烨,“凌先生,刚刚这龙鳞发烫,是不是有和它类似的生物跑过去了?”
凌烨用另一只手接过龙鳞,沉吟片刻,又还了回去。他点了点头说:“没错,它在保护你。如果刚才我们真的被吞下去,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龙鳞会刺穿它的心脏。”贺峮补充道。
周明扬震惊地张张嘴,还没说话,就见维拉学着武空岚的样子,用膝盖做支点,准备把牌子折断。结果,牌子是石板的质感,却硬得像铁——她的膝盖发出嘎巴一声响,然后是龇牙咧嘴的抽气。
想起武空岚的轻松,维拉只好灰溜溜地把牌子递给了他。
周明扬顿了顿,接上了之前的话:“这龙鳞这么厉害,怎么就选了我呢?”
“……”
在场的知情者全部沉默,只有夏瑾打了个哈欠,不在意地说:“我还是摆渡人家族、死亡域主的继承人呢,想开点,说不定是因为你年轻?”
这话莫名有点刺人,贺峮垂眸多看了几眼周明扬脸上鲜活的泪痣,神情不变,掠过凌烨,换下了丝坎蒂的位置。
“我去开车,你们回屋休息吧。”
“那我去坐副驾驶。”周明扬并未多想,立刻跟了上去,还不忘朝武空岚和凌烨招手道:“岚哥、凌先生,你们好好休息啊!”
关门声响起,随着他的离开,车厢里又静了下来。
房车里只有三个房间,丝坎蒂和维拉一间,夏瑾自己一间,武空岚和凌烨一间,剩下的座谈会自然放在客厅自生自灭。
分配完一切,顺便在座谈会身边留下用于监测的东西后,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太阳依旧不会升起,留给他们的只有一成不变的黑色天空和永无止境的大雪。
武空岚和凌烨进了房间,把让人小心坠落的牌子反过来,看到了摸不着头脑的奇怪话语:
我明白了,祂更害怕“政权”的“统一”。
“政权的统一?”
武空岚坐在凌烨身侧,难得不理解诺登斯在说什么。他皱眉沉思,双手握住石板的两边,准备掰断接受新的记忆。
还没使劲,柔顺的长发钻进了怀里,一根手指抵上了武空岚的唇,带来了若即若离的香气。
“嘘。”
凌烨拿过石板,随手丢在边上,把武空岚压在了床铺间。
他的声音像蛊惑人的海妖歌声:“睡觉。”
武空岚:“……”
有点困意也被此人的笑勾走了,睡哪个觉?
见武空岚不语,凌烨轻佻勾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倒是用保镖的说辞把贺峮忽悠过去了,可真是苦了我,在他眼里,我现在应该和包养替身的金主没什么两样。不替我解释下吗,主上?”
武空岚长久地盯着凌烨琥珀色的眼睛,忽而伸出手,揽住了一拃便能扣住的腰。
“所谓政权,应该是指我。”
凌烨弯起眼眸,趴在武空岚身上,点着他的肩膀继续笑着说:“祂和齐国那些王公甲胄并无二致,待我走上前台,他们才发现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诺登斯的意思是,比起担心深渊膨胀,那时的祂更害怕人类脱离掌控,从内斗转为统一政体,构造科技飞速发展、思想进步的社会。为此,祂不惜稍微打破平衡,夺取力量,压灭革命的火苗。”
“于是祂短暂地移开了窥探深渊的目光,转而投在了最早的文明古国身上。”
武空岚感受着从胸口传来的热量,呼吸急促了些。
“祂是谁?”他问。
凌烨避而不答:“以岚的聪明才智,想必马上就知道了。”
“呵……”
武空岚轻哧,停在腰上的手熟练地往里动了动,按了下某块柔软的肉。凌烨不受控地发出闷哼,腰背弓起,被武空岚的手拦下后又一下子软在了他身上。
“还记得自己怕痒吗,先生?”
武空岚翻身压过不安分的人,彻底把他囚在自己怀中。
他看出来了,凌烨向他解释石板上语句的含义,并在以这种方式阻止他拿回记忆。可凌烨明明能直说,何必以用种迂回的方式?
绸缎似的乌发散了一床,突然变换体位的感觉让凌烨搂紧了武空岚的脖子,他睫毛微颤着睁开眼,就听武空岚凑在他耳边说:“若只是想让你说实话,我有无数种方法。比如…几天前是怎么向我求饶的?”
凌烨腿根处隐隐发麻,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被武空岚压的更紧了。
“不想让我看石板我就不看。至于贺峮,别管其他人了,多看看我好不好?”
心思被戳破,凌烨也干脆直说:“那牌子不对劲,不仅朝向和其他牌子相反,诺登斯的笔迹也有问题。”
“嗯。”
“还有……你不信任贺峮?”
武空岚拢起铺开的长发,手肘撑在凌烨耳侧。
“全然陌生的域主,我连自己怎么认识他都不清楚,自然不可能交付全部信任。况且,如果我曾亲手抹去了你的记忆,肯定也做出过你移情别恋的设想。”
“身为我的下属,他不敢说什么。”
话落,武空岚凑近了些,两人的气息彻底交融在一起。
求助似的轻喘过后,凌烨用手指轻轻触了触武空岚的脸。
飞扬的眉眼,深隽的骨相,他本该是不受人约束,恣意狂傲的性子。直到他一肩扛起世界,变得沉稳而谨慎,就算记忆不再,也消抹不去。
房间中的密语缱绻柔和,伴着风雪绵延,最终以哄劝的“睡吧”做结。
凌烨攀着武空岚的背,将他拥入怀中。
无日无月,冰作晨露。
……
上午九点,太阳仍躲在星球的另一侧,天空昏暗如墨,和每个陷入沉眠的夜晚并无区别。
一天遇到四个奇怪牌子,实在是刺激得有些过分了。车厢陷入困顿的寂静,所有人都睡得昏天黑地,就连副驾驶座的周明扬也歪向一边,意识混着梦飞向远方。
贺峮开着车,偶尔瞟到他的泪痣,又会逃避般收回目光。
不生不灭……久远的回忆。
“是你害了龙族,是你害了族长。”周沧屿曾站在他面前,这样对他说。
那时的他并不否认,不敢解释,也没资格反驳,就跪在原地,任由锋利的器物刺入胸腔,搅动,切割,没有痛感,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流逝。周沧屿的脸被恨意扭曲,疯了般想要把他肢解泄愤,奈何即便头颅肢体滚的到处都是,他仍保有意识,不出片刻便又会回归原样。
周沧屿不可置信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流着血泪质问他:“凭什么?为什么?”
他没法回答,木偶般摔在地上,看着龙域渐渐填满海水,直至埋没。
亲朋好友皆陨,你还剩什么情感呢?
仇人还活着,自己还活着。
只剩恨意。
和周沧屿不同的、麻木的恨后知后觉从混沌的脑浆中溢满全身,木偶动了动被海水冻僵的躯体,向天伸出了手。
不是求助,不是质问,而是想把它撕成碎片的渴望。
他躺了很久,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再拿起剑的能力与勇气,但万事总要从尝试开始,于是他挣扎着从海里走上岸,踉跄着朝王兄妹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无论仙界还是王室,都太遥远了,天高路远,他一界籍籍无名之辈,该如何宣泄仇恨?
在他最绝望时,一股晦气的阴冷突然从脚底泛起,竟瞬间冻结了刚沸起的血液,冲往四肢百骸。
男人冰冷的声音直接从他脑中发问:
“想要报仇吗?”
.
“啪”,一个血手印毫无预兆地拍在面前的玻璃上,像是地底下的冤魂爬来索命。贺峮愣了片刻,踩下刹车,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有意思,他成被讨债那个了。
北纬85°
周明扬被血手印的拍打声吓醒,睁开眼,看到面前血淋淋带着指印的巴掌流下成缕的血水,和雪花一起聚在窗底冻成血痂的场景后,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我一定是在做梦……”贺峮听见他小声嘟囔。
暴雪吞噬了公路,黑暗仿佛黏稠的墨汁,粘滞在车窗玻璃之上,车灯惨白的光束刺不透混沌,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湿漉漉的公路,如同无望的引魂幡。寂静中,唯有引擎低鸣,单调得令人心慌。
模糊的猩红溅在挡风玻璃上,仿佛活物般蠕动、伸展。
然后,第二声、第三声……周明扬认命地睁开眼,沉闷的拍击声自四面车窗接连响起,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敲打棺盖。黏稠的猩红印记迅速增多、重叠,无声地蔓延,如同某种疯狂的活物在车身上攀爬覆盖。前后左右,视野被粘腻的血红一点点蚕食殆尽。
车厢内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仿佛血液从每一个毛孔渗出,又蒸腾在空气里。
这副景象经典又恐怖,周明扬尖叫出了声。
车顶之上,猝不及防地传来沉重的拍打,一声紧似一声,如同催命鼓点,撼动着整个车体。贺峮看了眼窗外,发现车轮子竟往陆地下陷了几寸,这些血手印正在拼命把他们往“松软”的柏油路下拽去,让所有人一同堕入地狱。
贺峮不为所动,问周明扬:“需要我让它们闭嘴吗?我可以撕裂这些冤魂,全种到地里去……”
“贺峮先生,快开车!别停下!”丝坎蒂着急忙慌地打开门,脸色惨白朝贺峮喊道,“我们之前收到消息,有车辆从地下被挖出,快跑,别被它们追上!”
贺峮:“我……”
丝坎蒂:“遭了,难道是车子熄火了?别担心,我们在来之前特地警示过这种情况,可以用……啊!”
猛烈的撞击从车侧袭来,又有几个血手印抒发着自己的不甘与怨恨。想起指示牌还没出现,贺峮不确定这些小手和牌子的关系,只能木着脸把油门踩到了底。
掌印如影随形,噼里啪啦拍在身旁的窗户上。周明扬魂都要吓飞了,车辆被一寸寸拉入地面,整个驾驶室首当其冲被血色染红,鬼影在泥土中尖叫,惨白的面容扭曲,试图穿过玻璃,抓住活人的脚踝,痛哭流涕。
它们似乎即将成功,然而在某个节点,它们再也越不过一道银白色的目光——毫厘之差的驾驶室内永远有惊无险。
半截车子入土时,贺峮看清了那个镶在土里的指示牌。
一名女人的黑白照被过度锐化,带着模糊不清的像素点,脸部被分割线一分为二,下半是普通到找不出任何特点的鼻子、嘴和下巴;上半则不知为何被拉长成了垂直的速度线,像是程序出错般,看不到图像,只有不详的黑色线条简单粗暴地刻画了她最重要的眼睛部位。
她的照片下方,有句令人不舒服的标语:
“这里的土地没有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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