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车窗在内,所有的玻璃骤然崩开裂缝,玻璃渣飞溅着朝凌烨刺来。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武空岚毫不犹豫俯身抱住了他,让刀片般的玻璃碎块全都扎在了空想域构筑的空气墙上。
碎块顺着空气扫到地上,武空岚毫发无损,起身时还不忘替凌烨整理头发。在他身后,伴着“咔嚓”声,窗户上逐渐出现皲裂的纹路。
“Beware(小心)……”
纹路一点点扩大,像是被人刻上去般,呈现刀锋似的笔触。
屋内有贺峮,武空岚暂时不用分神查看,他守在凌烨身旁,等待玻璃上的裂纹逐渐出现,形成了新的文字:
“of……”
贺峮苦恼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只会杀人,不擅长救人。要不然把肢体砍掉后我再帮你们长出来试试?”
听到这话,凌烨的手指搭在武空岚被模糊掉皮肉的腕骨上,轻啧了声:“贺峮果然是和你一起混久了——看出来这块牌子上写什么了吗?”
“看明白了。”
玻璃的裂纹拼凑在一起,从无数杂乱无章的白色的如同蠕虫一样的纹路里突出几个明显的字母:
“Beware of glass(小心玻璃)”
他们从一开始就躲在玻璃包裹的安全屋内,直至走完全程,防不胜防。
——身边的玻璃,就是最后的奇怪牌子。
凌烨也没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武空岚泛红的右眼:“诺登斯写了什么?”
武空岚没有立刻回答,磅礴的能量在身前聚集,直指身前的玻璃。
缠在手上的锁链垂在凌烨身前,为两人撑起了安全区域,看清楚诺登斯书写在玻璃背后的话语后,武空岚有预感,这次可能不是什么好回忆了。
空气汇集,他斩钉截铁打碎了最后的牌子。
血色的字迹像在哭泣。
——“他付出了双眼。”
破碎声传来的刹那,记忆与剧痛一同回归脑海,血泪不受控地顺着脸颊滑下,那是即便千年过去,仍深刻于脊髓的痛苦与绝望。
眼前血红一片,看上去和深渊的环境有点重叠,唯有凌烨忧心的琥珀色眼瞳不受影响。他伸出手,想替武空岚擦掉脸上的泪水,却被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手腕。
“我看到祂了。”
武空岚微微颤抖,竟是在笑。
“我第一次通过命运之轮看到了祂的全貌,是无法描述外形、无法理解的生命形式。”
“祂曾两次将我扔入深渊。”
血泪后的眼睛突然抬起,锁在凌烨身上,宛若深不见底的溶洞。
“先生,你知道祂是谁。”
“你的眼睛……”凌烨试着去碰武空岚的脸,泪却突然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空岚摇摇头,解释说:“直视祂的代价罢了。”
在高天之上窥视的神终于显露原貌,代价却只是失去一双眼睛而已,这对深渊来说,无比划算。
周围用来防寒的玻璃碎裂,车厢内温度急剧下降,朝-40°滑去。凌烨的长发顺着冷风飞扬,伴着丝坎蒂焦急的叫喊和防寒提醒,没一会儿就覆上了冰晶。
“……在我看来,祂与蜗末同样属于‘非人智慧物种’。依据祂的实力和影响范围,我们一般称之为:‘世界意志’。”
迎着碎裂的车窗,凌烨收回手,重新坐回了驾驶位,见武空岚依旧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轻叹道:“欲速则不达,再多讲我这个变量就要扰乱露露的计划了。奈弗里斯的路途马上结束,你的记忆也找得差不多了,再往前20公里,我们很快就会抵达楉斯克维的北极接泊点,拿好牌子,去交差吧。”
结束了……吗?
手中残留长发滑过的触感,让人想到滑过脑中的记忆,轻飘飘的,没有实感,透漏着不和谐,甚至连衔接起来都成问题。
比如说,为什么除了第一段记忆外的其他回忆中,他都处在第四视角的位置?
温度仍在下滑,北纬87°几乎已经看不到树木,只有厚厚的冰层,公路能修到这里,称得上是人类科技的壮举。
正如贺峮所说,他擅长杀人,救人和保暖实在不是长项,迎着从空车窗灌进来的风,他岿然不动,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房车里十三个人,找不出一个有保暖能力的入界者,几个女生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唇都在颤的座谈会疯狂嘀咕着“我不冷我不冷”,试图通过微不足道的空想能力来缓解寒冷;意外的是,周明扬似乎并不受极端低温的影响,龙鳞被紧紧握在手中,散发着温柔的灼热,保护跳动的心脉。
替凌烨披上外套后,武空岚放出锁链锁住了除驾驶室外所有灌风的窗户,空想域在链条之内展开,将寒气驱出了车内。
或许是接触的时间太短,玻璃并未给众人带来和便签纸上同样严重的影响,贺峮说的吓人,座谈会的众人顶多也只是掉些肉,甚至还没有武空岚的眼睛疼。
虽然经历了种种危机,但总得来说,这趟旅行甚至称得上顺利。
武空岚坐回副驾驶,望着逐渐变小的雪花,仔细梳理脑中回忆。
总觉得……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
北境的风雪渐渐平息,墨色的天幕中,乌云后突然冒出了萤火虫般清亮的颜色。
随着凌烨继续开车向前,一道无边的绸缎骤然泼洒开来。
青碧的莹光先是游走,旋即化为熔金、绯红与银紫的河流,在穹顶之上奔涌不息,以星空为幕,无声地舒卷、明灭、倾泻。
车内的人们怔愣过后,纷纷趴在锁链的间隙朝外望去,见泼洒的极光在夜空中奔涌,似神灵衣袂于无声处卷动,成为浸透幽邃寒意的磅礴温柔。
“像做梦一样啊……”
武空岚看着这鬼斧神工,若有所思道。
前方的哨站逐渐显出影子,丝坎蒂立刻下车,朝几个楉斯克维人挥手示意。起先,这辆缠满锁链印着血手印的车格外引人警惕,经过一番交流后,接驳人员才给予了放行。
凌烨缓缓启动车辆,即将进入楉斯克维的哨站。
“嘿~哥们!”
欠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一溜烟超过了他们,梅拉赫斯克男人那傲慢的脸从越野车的窗户里探出来,嘲讽道:“好狼狈啊!我们先行一步了~”
“……”
凌烨轻轻眨了眨眼,踩下了刹车。
见他们停下,燃/烧弹没有得到咬牙切齿后不甘的反应,一时意外,于是也下意识跟着停下了车。
“喂,哥们,没上进心啊,怎么了?”
凌烨没理他们,把车停在距哨站十几米的位置,点了点武空岚的胳膊。
武空岚思绪从极光上拉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燃烧/弹在我们前面进入奈弗里斯,在我们之后抵达哨站,中间并未遇上。”
“嗯,”凌烨心领神会,无视跳脚的燃/烧弹继续问:“还有什么想法?”
“牌子出现的顺序不对,正常指示牌应当提醒在前、危险在后,而我们这一路的顺序正好是反过来的。”
武空岚顿了顿,补充说:“只有一个牌子例外。”
[提高警惕,有人从此坠落],它现在还完完整整摆放在车内,在凌烨的阻拦下,这是唯一没有被破坏的牌子,也是唯一出现时顺序符合常理的牌子。
“以及,座谈会的便签并未写完……”
“到头了?怎么可能!”
话毕,车厢内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吵闹声,贺峮安静听着座谈会或遗憾或惊恐的交谈,没有表情变化。
争来争去,他们的交谈依旧围绕着那位前辈的去处,毫无新意。
“暴雪里的丛林,迷失的旅人,看不到的前辈,远处的极光,还有沿途稀奇古怪的危险。”
凌烨看着前方训练有素的哨站士兵,双手离开方向盘,话语内容顺着武空岚的推测逐渐飘远:“三个月前,你并未参与那场树林中的游戏,但应当从科林口中听去了只言片语。”
……
—“凌烨?怎么回事,你在……”
—“如果说你们现在所处为‘表界’,镜子里的世界就可以理解为‘里界’。”
—“钥匙应该如何获得?”
镜中人将镜面翻转,游刃有余。
—“不能走来时,却要走回头路,这要求倒也好实现。”
—“别害怕,绕过这面镜子,一直沿路走就行,钥匙会在路的尽头出现。”
……
现在,镜子变成了玻璃,他们成为旅人,谁又成为了镜中人?
听完这些,饶是武空岚也有一瞬福至心灵的头皮发麻。
在诗悦学院结束后长篇大论的档案馆中,最后记录了一句话:
——命运掷下棋子,以梦做预告,记忆为线,织就天网。
而此时的场景,与梦中严丝合缝,像是谁人在向他炫耀某个心领神会的小巧思。
梦境中,若想走回头路而不走来时路,需要将镜子翻转,玻璃却因其两面透光的特性不需要这样。他的感觉并未出错,在这里,玻璃和“模糊”二字死死联系在一起,难舍难分,它模糊了表里界的边界,带来了不合常理的异变,也为通往深渊的道路增加了一层“密钥”。
想要彻底清除这里的异常,必然需要解决“模糊”。
想要找到“模糊”所在……
武空岚回过头,看向黑洞洞的来时路。
他猜,按照牌子的正确顺序开回去大概是免不了了。
见驾驶室里的两人迟迟不动,夏瑾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周明扬和贺峮。她指了指乱作一团的座谈会,撇撇嘴道:“那些成员都下车了,就剩个领队,坚持要在-47°里等其他座谈会的车辆过来,维拉和丝坎蒂都准备和咱们一起去交差,证明我们比燃/烧弹先到一步。怎么样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去拿奖金?”
“不去了。”
武空岚长舒了口气,微微偏头,露出了被极光镀上光影的侧脸轮廓。
“我们回去。”
夏瑾眼睛瞪大,懵了好一会才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因为牌子的顺序不对,记忆的顺序也是乱的,种种谜团交叠,亟待解决。
武空岚和凌烨默契相视,请走了座谈会和两位导游,车中只留最开始的五人对车厢进行简单的清洁。血迹和灰尘被扫除,车内很快又恢复了焕然一新的模样,和外壳的狼狈截然不同。
空想域依旧在维持车内的温度,直到再坐下,夏瑾才找到机会问出刚才的问题:“好不容易过来,干嘛再回去?咱们不是已经拿到七个牌子了吗?”
凌烨轻轻点头,给夏瑾面前的杯子倒上茶水,并看向贺峮:“说的对,我们已经拿到了七个牌子,拥有去领赏的资本。”
“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向贺峮问个问题。”
突然被点名,贺峮的长发动了动,露出了不显眼的红色发饰,疑惑地抬头接受问询。
凌烨若无其事地问出了游戏中严禁提起的问题:“请问,这里通往另一个世界吗。”
有意思的是,那时在镜中,似乎也是贺峮替他撑起了伞,挡住深渊具有腐蚀性的漫天红雨,护送他抵达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
在夏瑾和周明扬震惊又迷茫的目光里,贺峮静默了好久,终于起身向众人垂目鞠躬,像个尽职尽责的侍者。
“深渊的大门永远敞开,欢迎迷失的旅人进入其中。”
“只是……凌先生,还有保镖同志。”
贺峮冰凉的银眸重新观察眼前二人,歉意道:“玻璃模糊了通往深渊的道路,我无法成为你们的引路人,若你们想继续向前一探究竟,就请自便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